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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分别埋头苦干看起来并不擅长的事情,都没发现我醒过来。 我张了张嘴,很勉强地说了声吵死了,才使得他们对我投来关注。许若楠抱着孩子走了出去,刘宇继续削苹果。他活生生把苹果削成了核桃大小,也不管我是否能抬起手,扔在碟子里让我吃,放下水果刀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樊忆川出现了,很熟练地坐到刚才刘宇坐过位置,盯着我说了一大堆话,我全都没听见,只看到他嘴巴在动,让后他把苹果拿起来,啃进了他的肚子里。 一开始的几天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动,时间黑白交替着翻动。醒着时看天花板,是白色的。睡觉时闭上眼,是黑色的。除了眼睛,我的脑袋也在动,我不由自主地一再反刍过去的一切,从童年开始,到楚悉放下我离开的瞬间为止。 可能因为我回忆了太多遍,记忆被思维的手一次又一次地翻阅,沾上了汗渍。原本分离的色块融合成仿佛一阵风吹过的动态模糊,像格哈德里希特画好又抹掉的画作。 到最后背景成为黑白的,从中间一分为二,下面黑一点,上面白一点,所以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天和地的颜色总在变化,却始终没有一点色彩偏向,RGB互相联动,恒久相等。 里面有无数条线密密麻麻地挂在树上,只有一条是红色的。它搭在两条枝杈上,中间垂下来,形成一个M型。 红线非常醒目,是世界的主角。可只要它愿意动动脑子(如果线条有脑子),就能够察觉这是个没什么意义的主角。是它自己视野狭隘,勾画出的全世界就只有它一个彩色的物体。又或者别的线根本不是黑白的,只是什么颜色的线都只能识别自己的那一种颜色而已——黄线的眼睛里黄线是主角,绿线的眼睛里绿线是主角。谁也跟谁讲不通。 后来有一条白线(红线眼里的白线)从一头缠住了它,两条线逐渐绕成一条两股辫。“白线”显然是所有线条里最聪明的,它另辟蹊径,知道彩色要通过视觉的加工,撇不掉主观性。它选择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去缠绕/拥抱/捆绑/压迫另一个个体,这样两条线变成了一条辫子。从这一刻开始不论它们是什么颜色,它们都是最特别的了,因为它们是唯一的两股辫。 我不知道这些画面有什么意义,也许只是思维故弄玄虚的波动而已。 我的思维高速运转许久,终于令我停滞到极限的身体起了些竞争意识。然而我想动却也动不到哪去,我连医院都走不出去,说是住院治病,其实就是被我爸关起来了。 被我爸关在医院的期间我没什么可做的,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总要绕回关于“如何挽回楚悉”的思考上。 我冒出了挺多点子,比如让什么人搞垮我爸的公司,要不然就找猎头挖走楚悉,然而凭我爸的手段轻而易举地就能够让楚悉再也翻不了身。我甚至想过能不能让我爸去死。后来我意识到,症结不只在我爸,还有楚悉。他选了他想要的,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我忽然记起来他很久以前跟我说过的那句话。他说你这样很愚蠢,用伤害自己来逃避你逃不出去的圈。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也确实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什么是聪明的做法。 然而聪明不代表能成功。他没有伤害自己,而是利用能利用一切来跨过他的那个圈。他以为他能跨过的,然后像超人一样飞到天上,俯瞰曾经俯瞰他的人。可他跨不出,我知道。 他像一只爬山虎,那么有韧性,一切都能够成为它的倚靠物。可他忽略了就算墙高到通天,就算他能攀着墙触到天,而他的根须永远深埋泥土中。可离开了泥土,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照楚悉的说法,我永远不会懂他,到死也不会,就像永不相交的一对平行线。我认为这纯属歪理邪说,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这借口根本不是为了安抚我,或者伤害我又或者跟我讲道理。这个借口跟我无关。他这么努力地创造出一套听起来可以自圆其说的道理只是为了让他自己好过一点——他可以以此告诉自己,放弃我而选择了其他的并不是丢西瓜捡芝麻。 那晚我被他气得什么能力都丧失了,脑袋分不出任何一条神经来思索他的道理歪在哪里。现在我哪里也去不了,低能耗地活着,因此脑筋运转地比较充分。 按他所说的,我不能理解他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可世界上哪有两个人完全相同,哪有两个人处于完全公平的地位,谁都不能百分百理解谁。而依然有那么多相爱的人,有无数相伴一生的人。 说明公平和理解根本就不是爱情衍生的必备条件。至于爱情真正的养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一直不缺乏任何“营养”,爱他对我来说几乎是任何条件也不需要的事情,太简单了,我遇到的所有的困难都是对方设立的。 可是我知道就算我能把这番话对楚悉说一遍,他一定也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他总说不是这样的,我也总认为他说的不是这样。 与柔软的线不同,我们就像两块石子,谁也融入不了谁。再怎么努力往他身边挤,也挤不成一个,拼上所有力气,也只有石头子崩断的结果。 我胡思乱想的期间樊忆川总来看我。可他不是我期盼的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因为他占用了唯一的名额,楚悉才不能来一样。我控制不住地将一切怨恨都转嫁到他身上。 有一天他给我带来了一盒寿司,是我最喜欢的那家日料店的,我和楚悉一起吃过很多次。他问我要不要吃一点,我翻身背对他来拒绝。他却用他无限的耐心劝说我,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了无数次,我也无视了无数次。 我有气无力地说,樊忆川,你对我再好我也不爱你。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就扭过头冲他笑,说,我有病,别扭得很,就是喜欢不上对我好的人。 他说,那我该怎么做,像楚悉一样?他摇了摇头,我不会的,他说,就算那样能让你爱上我,你爱的也不是我。 我忍不住发脾气,大声说,你别摆出一副上帝的样子给我看!你是想让跟你忏悔吗,再得到你的饶恕?或者让我感觉我愧疚?我跟你讲明白,我不会领你的情,更不可能愧疚。 樊忆川耸了耸肩,对我激烈的言辞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上帝的本意从来不是让任何人感到愧疚,他说,哪怕对方是异教徒。他的原则是不参与美好,只帮人寄存令他止步不前的痛苦。他瞪着他的大眼睛冲我一歪头,所以,他说,我不是上帝,容礼,是你一直在扮演楚悉的上帝。 我张了张嘴,像失语了一样,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我用手抠自己的脖子,怔住,猛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捂着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