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文学 - 同人小说 - 九碗百万同人计划在线阅读 - 第三章

第三章

    此去学堂,甚是有趣,唯一不足,便是回程时被百两抓了包。

    百两也是没想到,才来了第一日,就被自家公子卖了。

    有些气恼。

    徐宛望着气呼呼的百两,不觉愧疚,但此行他却不后悔,而在百两身后跟着个青年,从头到脚乃至头发丝都写满了放荡不羁,颇有狂士风范。

    “怎么跟个疯子似的就出来了?”纪椟看着杨刈这模样,顿时眼前一黑。

    “我又不出门,以往在府里你不也这样么。”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杨刈才不管那些,恨不得把他老底都掀出来,“纪为斫,你就是给我找麻烦,也好歹知会我一声吧。”

    徐宛下意识看了纪椟一眼,眼前这人全身上下都打理的整整齐齐,有些想象不到‘也这样’的纪椟是个什么景象。

    “殿下聪慧,想来也知道我是谁了,唤我策清就行,这个姓纪你可要防着他些,这人心黑手毒,最会算计人,殿下可别被他这副什么谦谦君子的模样给骗了。”杨刈自顾自的说了一通,听的纪椟都想撸袖子揍人,实在是他还得扶着徐宛,腾不开手。

    “多谢大人告知,却不知百两资质如何,可否习武?”

    杨刈无端咂舌,“这种事总得自个儿愿意。”

    徐宛便明白了,大抵是百两跟他说了不想学。

    杨刈给平昭王添完堵,便继续回东花厅的小院修凳子去了。

    日已西斜,徐宛用过了饭,百两看他喝药,纪椟在书案那边点蜡烛,百两突然低声问了,“公子是瞧上王爷了么?”

    徐宛摇摇头,又说,“王爷是个好人,我们往后还是要在王府中生活的。”处处与纪椟对着干,起冲突,于他们又有什么益处。

    他不求什么,他只想要安稳的生活,眼下日子还算安稳,这样便够了。

    王爷此刻需要他,会对他好一些,便是往后不需要他了,也不会对他太差,这已然很好了。比一开始所设想的生活,好很多了。

    “百两,你该去学的。”徐宛劝他,“多一技之长,总是好的。”他万一有个不测,百两已归了良籍,不会受王府挟制,随时能走,学了武也好保护自己。

    百两哪里不知道公子的心思,从他跟着公子开始,公子便给他脱了籍,叫他学这学那,满心都是给他做打算,做的都是那些身后事的打算。

    这平昭王既然是个好人,那公子完全可以为自己也想一想啊,“公子既然觉得王爷是好人,为何不试着托付给他呢?”公子是身体不好,但真人这些年一直在钻研新药方,未必就没有以后,“公子总想着我,也该想想自己啊。”

    徐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将喝尽的药盅放在了托盘上,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他没有什么好打算的。

    纪椟瞧着往这边走了,百两不好再留,便先离开了。纪椟过来便注意到了气氛有些凝重,“怎么了?”

    “百两不想学武,我说了他两句。”

    纪椟牵起徐宛的手,把人揽在怀里,“这事强逼不得,也不必说他。”

    “不好浪费王爷的一番好意。”徐宛还是有些不自在,但也任由纪椟搂着他。

    纪椟摩挲着他的后背,“你怎么确定我是好意呢?万一是我羡慕他整日能缠着你,便寻了个理由支走他呢?”

    徐宛神情淡淡的,“王爷说笑了。”百两何曾缠着他了,倒是这个平昭王,也不知是不是新鲜他这个‘新娘子’,成天在他眼前晃。

    纪椟抿了抿嘴,暗自叹气,有些事终究急不得。

    那些话,不便再说,纪椟只掀开了书案右侧墙上挂着的一个布帘,后面竟是个厚木门,进去后,是个不大的房间,光线不甚明亮,闻来有股湿气,在靠近房门的墙上开着小窗。

    徐宛有些疑惑,看着房内床榻齐全,又甚为隐蔽,冷不丁的想起了外界传言平昭王有怪癖一事,顿时脊背发凉,人都僵直了。

    “你身子不大好,受不得风,我便将通去浴房的空廊砌了,以后洗沐就不必出屋了。”纪椟又领他到浴房看了一眼。

    房门开启,正对着屏风,不同于卧房中的那扇四时花鸟锦屏是双面刺绣,这扇屏风是纯木雕出的吉祥纹样,看着简单却很有趣味。

    绕过屏风,浴房有些空旷,大抵是房高的缘故,除开房门那侧的墙,其余三面都装了横坡窗,楹上雕刻的纹样有些奇异,并不常见,似乎是某种花,瞧着眼熟,却一时记不起了。

    窗上糊着只青绿色的薄纱,但谷雨过后早晚尚凉,浴房中倒是不觉得有风侵入,不知是纱特别,还是用了别的法子。

    浴房正中央是个偌大的汤池,还泛着热气,细闻来,竟有股淡淡的异香。

    徐宛说不出这香味具体为何,只觉得沁人心脾,突突跳动的心脏也随之缓和下来。

    却只缓和了瞬息,“需不需我陪你一起洗?”纪椟嗓音不高,却字字都砸进了他耳中,徐宛瞠目结舌,脑子都空白了。

    那副愕然的模样,比一贯的冷淡要赏心悦目的多,纪椟升不起怨怪的心思,只是吃吃的笑了,故作暧昧的补充,“还是你先洗吧,你洗过的水肯定更香一些。”

    并不会……徐宛张了张嘴,却又无言以对。

    “一个人可以么?不成的话,我让百两进来。”纪椟逗弄完又担心起徐宛的身体。

    “不碍事。”

    “我就在暗房里,你有事便叫我。”

    徐宛点头应了,纪椟将换洗的里衣拿进来后,关上了窗边的隔板,转头离开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房门望了许久,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宽衣解带,简单冲洗后,泡进了热气翻腾的汤池,整个人被温暖的池水包裹着,他攀着池边,发出一声喟叹。

    这久违的清静。

    他果然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一日下来,光是应对纪椟,就很疲累了。

    平昭王什么时候就厌烦他呢?

    只给他一间能住的屋子就好。

    他早就习惯了百无聊赖的生活,一个人静静地留在屋子里,也能多活些时日。本活不了几年,进了王府,更有种会折寿的错觉。

    纪椟到底喜欢什么呢?若只是喜欢‘新娘子’,要不要再娶一个进来,纪椟就能换个人去缠了,还能留个后什么的,平昭王是开国的异性王,虽已过了两朝,但也不好叫王府后继无人。

    纪椟既是天家抚养长大,天家也肯定不会放任纪家无后,娶新人是早晚的事,若是由他提出来,一来可以支走纪椟,二来在天家那处也能留个好名声,他便是撒手人寰了,说不得天家会记着这事善待徐家。

    阿衡来日还要科考,还要做官,也得替阿衡打算打算。

    但这事,还是得跟纪椟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定下来比较好,他也好有个盼头。

    徐宛泡的有些困了,便从池子里爬出来,换好了里衣,在门口稍站了站,清醒一些后,才推门出去了。

    纪椟正倚在床榻上看书,一旁的高几上放着一盘蜜饯,看他出来了,便撂下了书,迎了过来,“可有不适?”

    “不曾,劳烦王爷担心。”他只有些困。

    “你先去歇着吧。”

    可纪椟都等了他,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去睡,况且,他还有些话想说,“我等等吧。”

    “成。”纪椟笑起来,捏了捏他的手,进了浴房。

    他坐到了床榻上,随手拿起了那书,是本游记,文笔清丽,写的也很有趣,可他的确是困了,没看完一篇,便脑袋发昏了。

    他能感觉到面前有人,但有些魇住了,动不起来,也醒不过来,只能听到那人在低低地唤他‘阿宛’,直到被拍了肩膀,他才陡然能动了,纪椟的脸离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他面上了,带着一股热气,大概是刚洗完。

    “别在这儿睡,没得着凉。”纪椟松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凑过来挨了挨,在上面落了一吻,徐宛眼睑微颤,有点害怕,但还是忍下了,他昨夜是睡得太沉了,才躲过了一时,今晚只怕要躲不过了。

    纪椟将他抱了回去,他不敢抗拒,顺从地任由摆弄,实则脑中已经乱作一团了,想要拒绝,又一时找不到理由,可做那种事他也不懂。对了,他猛然记起,成亲前,王府是送过秘戏图的,可他下意识觉得恶心,随手丢在了书柜里,看也没看了一眼。

    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他什么也不会,不会惹恼了纪椟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纪椟已然熄了烛火,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床帏微动,纪椟上了床榻,从身后贴上来,热意透过里衣直钻入了他体内,抱在胸前的手也被握住,整个人都陷在了纪椟的怀里。徐宛一瞬间心跳都要停了,身体也莫名发烫,却听耳畔传来纪椟的低语,“快睡。”

    徐宛久久没回过神来,但躺了许久,纪椟也没对他做什么,只是抱着他,身后呼吸渐缓,似乎是睡着了。

    他兵荒马乱了半晌,纪椟却睡了。

    为何呢?

    徐宛都觉得自己怪,纪椟都没碰他了,他反而心里开始犯嘀咕。

    不会是,不行吧……

    平昭王真的不能人道么?

    可这话他也不好问出口啊,也太伤人了。

    第二日一早,他迷迷糊糊,从纪椟怀里醒了,或许是前一日受到的惊吓已然够多了,他望着纪椟,从两人挨着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从这人身体传来的温度,也只是暗自叹息。

    原本婚后第一日就该拜见长辈牌位的,但纪椟实在是不在意这些,只忙着交代王府的里外实情,便耽搁了。

    纪家的牌位都供奉在一个小祠堂,不止是纪椟的父母,还有第一位凭赫赫战功封为异姓王的纪良,字润生。

    据传之后继位的平昭王是纪良meimei留下的孩子,纪良一生无妻无后。

    徐宛虽是被迫入了王府,但对于历任平昭王,还是心怀感佩的,极为慎重的敬香叩首。

    望着老王爷与老王妃的牌位,徐宛又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纪椟,这二人若在天有灵得知了其子的境况,得知了其子大开中门却迎回了一个同床异梦的男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阿宛。”纪椟握住了他的手,“不用太在意,都说世上有轮回,爹娘死的都早,若是当时便投胎,想来如今都与我一般大了,他们福德皆满,必然会过得很好。”

    徐宛心里不免替他觉得苦涩,安慰的话也想不出一句,便只是轻轻回握了。

    见过长辈,纪椟便全身心的扑进了画里。

    徐宛愁眉不展。

    若纪椟真的不能人道,不能留后,那迎娶新人最大的借口就不复存在了,而他想要转走纪椟的注意也难以施行了。

    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纪椟都二十七了,年岁可不小了,天家若爱护他,怎么也不可能拖到这个年纪才给他娶了个男人。

    说不定,天家正是看上了他年寿不永,又身为男子,能为纪椟的隐疾做掩护。

    纪椟放下了画笔,揉了揉手腕,看徐宛坐在一边发呆,便上前按住了那紧皱的眉心,徐宛这才抬眼看他。

    “王爷。”

    “胡想什么呢?”纪椟的指尖在微蹙的波折上不住的留恋,语调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想,怎么给王爷留后。”徐宛微微垂眸,睫羽与声音一同低落,瞧着越发我见犹怜起来。

    纪椟轻笑了几声,指尖划过眉峰,掠过脸颊,最后停在了唇边,却只是勾了勾他的下巴,不甚专注的回应,“想那些没有用的做什么,留不了的。”

    徐宛就更愁了,这算是变相承认了有隐疾么?

    “明日就要回门了,你不如再想想,要不要多添些东西。”

    徐宛摇头,回门的礼单他看过了,东西已然很多了。他眼下只发愁纪椟的隐疾,如此一来,他岂非要被绑死了。

    但纪椟有隐疾,对他而言,也不算太坏,好歹是不必在床笫间取悦纪椟,又少一桩差事。

    “阿宛,我们过几日,去庄子上吧,去散散心。”纪椟捧起他的脸,这样忧愁总是不好的。

    “好。”徐宛并无不可。

    纪椟的指肚在不经意间擦过他的下唇,徐宛捡回了些理智,望着纪椟那怪异的眼神有些惧怕,下意识就想将人推开,但又思量起了传闻中的怪癖究竟有几分可信,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纪椟若真的有怪癖,真的起了兴致后会打人,那他往后要怎么办?

    与那些未知的怪癖相比,眼下的这些触碰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徐宛满腹愁绪,对于回门一事都有些意兴阑珊。

    “阿宛,阿宛?”

    徐宛猛的被拉扯了一把,有些困惑的看向了纪椟,怎么了?

    “阿宛。”他眼瞧着徐宛神情恹恹小半日了,可问了也说没什么,他又不好深究细问惹了徐宛厌烦,“我们到了。”

    徐宛愣了愣,掀了帘子一看,马车已然到徐府的门口了,百两也站在车下奇怪的看他。

    纪椟没再说什么,只是扶他下了车,门口管事与徐衡等了好久,还以为徐宛出了什么事,急得差点就要过来掀帘子了。

    “大哥。”徐衡连忙撩着袍子下了台阶,跑过去搀起了徐宛的手臂,也顾不得那什么平昭王还在旁边,搀着人就走,“快走吧,母亲等的都快哭了。”

    徐宛对着徐衡笑了笑,一直以来惶惶然的内心也突然有了着落。

    管事的许伯伯也迎了上来,看了他好几眼,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问候了一句被冷落的平昭王,徐宛这才想起来还有纪椟跟着他,顿时心里一紧,连忙回头看去,纪椟却没露出什么难堪的神情,只是对他笑笑。

    徐宛有些内疚想过去,徐衡却不愿撒手,只拽着他进了徐府的大门。

    徐衡看纪椟落下挺远,便急切地问他,“大哥,你没有受欺负吧?”

    “没有。”至少目前为止,纪椟并没有对他怎么样,那些无关紧要的调笑,也算不得欺负。

    “真的没有么?”徐衡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纪椟,又离着他近了些,“你别怕,现在不在王府的。”

    “真的没有,你别担心。”

    徐衡抿着嘴,也不知是信了没有。

    还没进前厅,徐衡便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声‘娘’,立刻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随之回应的是带着哭腔的一声声呼唤,“大哥儿!宛哥儿,我的宛哥儿……”

    徐宛眼眶一热,连忙紧走几步扶住了有些趔趄的袁氏,莫名觉得委屈,“母亲。”

    袁氏热泪滚滚,不住的打量着他,又哭又笑的,“怎么憔悴了?是睡的不好么?还是吃的不好?”三日前明明还好端端的,这下回来便瘦了。

    “母亲,我没事。”徐宛正宽慰着,纪椟后脚便到了。

    袁氏看着平昭王礼数周全向她问好,心中略有安慰,却还是忍不住的怕,只匆匆擦了眼泪,挤出一抹笑来,回之以礼,“王爷安好。”

    他二人见过了袁氏,便得去祠堂祭拜,拢共也没说了几句话。

    【先妣徐母薛孺人讳匀之灵位】

    【亡妹徐氏讳箐之灵位】

    纪椟敬过了香,便见徐宛望着牌位出神了。

    “阿宛。”

    徐宛却没看他,只是喃喃自语,“我meimei早夭,早先是没有牌位的。”如今摆在祠堂里的,母亲和meimei的牌位都是他后立的。“她甚至连坟茔都没有。”

    如今在祖坟里的,只不过一个衣冠冢。

    凭什么?凭什么他meimei来这世间一遭,却什么都没留下?

    可笑他如今高床软枕,竟还不知足。

    他再苦再痛,难道会比尸骨无存的meimei还要可怜么?

    “阿宛?”纪椟的声音猛然增高,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

    “我……”他不觉慌乱起来,“我只是一时感伤……”不过,他后言未出,纪椟便按在了他的肩头。

    “没事。”

    徐宛其实有些不解,纪椟为何这般纵容他,似乎在纪椟眼里,他如何无礼都不会在意,他说什么都不会介怀。

    纪椟即便是个好人,好到这个份上,也太奇怪了。

    徐衡在母亲那儿挨了骂,等赶到祠堂时,大哥已经离开了,问了下人说是去春和居了。

    他便更不好跟过去了。

    【你今日这是做什么?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你便是再不喜平昭王,也该顾着你大哥吧?你是一时意气xiele郁愤,可你想过没有,宛哥儿是在平昭王手里的,他一个男子入了王府本就难做,你今日下了平昭王的面子,焉知他日不会成为你大哥的催命符!】

    只盼望,大哥不会被他牵累。

    春和居与二人在王府中住的容安堂大相径庭,院中多植梧桐,灌丛低矮旺盛,风景独到,屋舍小却俱全,便是徐宛自己住的卧房都透着一股简朴素雅,隔去便是书房,挂了一匾,写着‘如寄’,明明希望‘春来和居’,可这春却匆促‘如寄’。

    即便是他看着这匾,都难免想起那几句【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更何况是徐宛那样内敛的性情,只怕想的更多。

    难怪宋老会说徐宛,【郁结在心,最是损伤】。

    宛,是屋檐下被迫弯折的野草,生于春日,却也折死于春日。

    而徐宛便是日日瞧着这块匾,数着命中那寥寥无几的春。

    “王爷?”纪椟脸色不大好看,并没理他,徐宛看了一眼门口的百两,使了使眼神,百两揣着手看他,轻轻的跺了下脚,但还是听话的把下人都带出去了,顺道关上了门,徐宛迟疑的伸手抓住了纪椟的手臂,又唤了一声,“王爷。”

    终于,纪椟看了过来,却是满眼的凄惶。

    徐宛被这一眼骇到了,他从未见过纪椟这样悲哀的神情,不觉心下一酸,“王爷?”

    纪椟却什么都没有回他,只是长臂一揽,将他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霎时间,房中一片寂静,只有绵长的呼吸在他耳旁吹拂着,那热气源源不断,似乎要将他烫伤了。

    纪椟抱了他许久,直到百两在门外似是不耐烦了,梆梆砸门,说是母亲叫他们去用饭,纪椟才迤迤然的松开了他,眼神已然恢复如初,捧着脸,亲吻了他的额头。

    徐宛心里一片茫然,用饭时也总是心不在焉,看着纪椟不时地给他夹菜添汤,越发恍惚了。

    饭后,纪椟只说一会儿来接他,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留了他与母亲、弟弟说话。

    “宛哥儿,王府中的那些妾室不曾为难你吧?”母亲忧心的询问。

    他来前嘱咐了百两,让其瞒着府中并无妾室一事,秋霜学堂的事实在太过紧要,就连百两都不清楚。

    徐宛摇头,“我并不大见她们。”这也是实情。

    袁氏只当是平昭王嘱咐过了府中的女子,不让打扰,“我瞧着王爷也是看重你的。”

    “王爷人很好。”

    徐衡听不下去插嘴,“万一是装的呢?”

    “可饭时,看王爷对宛哥儿也是上心的。”袁氏说不准,但私心里是这样盼望的,“我看王爷或许是喜欢宛哥儿的。”

    徐衡心里不快,当即就驳了她,“喜欢什么!不过是女人玩腻了,来了个男人觉得新鲜罢了。”

    袁氏不悦的扬手打他,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

    “宛哥儿,你别听这小混蛋乱说。”

    徐宛沉眉敛目,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闷,“许是觉得新鲜吧。”

    可是,纪椟的新鲜劲儿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离别之时,总是伤怀。

    他从前堂走时,袁氏便忍不住眼泪,拖着他拖了半晌,最后怕在门前失态,没有出门相送。

    徐衡与许管事站在门前,看他上了马车,他撩了小帘偷瞧了一眼,许伯伯只是抓着袖子不住的擦眼泪,徐衡也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车子缓缓的动了,他心中顿感惆怅。

    再见,尚不知是何时。

    “阿宛。”纪椟突然唤他。

    他定了定心神,回头看去,纪椟神色如常,却道,“你恨我么?阿宛。”

    ‘我使你与家人分别,你恨我么?’

    纪椟只敢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不敢问出口,但他知道徐宛听得懂。

    徐宛喉头滚动,并未作答。他不知道,“这本是天家赐婚,与王爷无关。”

    纪椟沉默片刻,又忽地笑了,挪着位子,坐在了他身边,搂住了他的腰,闻着徐宛身上那股清苦的药味,放松了精神,“阿宛,你是如何看我的?”

    徐宛便脱口而出,“王爷是个好人。”

    “我在你这儿就只是个好人么?”

    徐宛咬了咬唇,那不然呢?都不是当初以为的坏人了,已然很不错了。

    “我不可以是其他人么?”

    徐宛被他追问的有些苦闷,“那王爷想做什么人呢?”做坏人么?做那个传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平昭王么?

    “当然是想做你会为之心折的人。”纪椟斩钉截铁的回他,徐宛微愣,“阿宛,我是爱慕你的。”

    徐宛顿时哑然,片刻后,又觉好笑,“王爷,我们成婚才三日而已,爱慕,会否过于离谱?”

    “我……”

    “就如现在,我说我爱慕王爷,王爷会信么?”

    车厢中,只余沉默。

    纪椟收回了放在他腰间的手,却冷不丁的又将他扯进了怀里,似是自语,又似是说与他听。

    “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古诗十九首 其十三

    魏晋 无名氏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