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文学 - 言情小说 - 素心殿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是抚养王妃长大的亲人,去见最后一面是应该的。”陛下说。

    到光义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月光像多年前那个赏花之夜一样柔媚明亮,空气中飘着甜香,又是一年飞花漫天的暮春时节。离人已成故人。

    连欣躺在棺材里,看得见的伤口都被缝合过了,面上一点点残留的血污,我伸手想替他抹掉,竟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无法回复的指印,我方才意识到死人与活人的区别。他身上穿的不是铠甲,也不是新衣,而是一件过去常穿的旧袍服,袍服领口露出里衣,是我熟悉的。

    我心痛难当,只觉得呼吸困难,却没有眼泪。

    一片桃花瓣随风而来,落在他身上。我去拾捡,碰到他的右手,凉得像触到冰块一样。多年前那个隐约的梦境刹那间从记忆深处袭来,我握住他的手,只握到两根手指——拇指和小指。

    “连将军的手怎么了?”我颤着声音问连欣的副将。

    “与越人对战时,右手三指被兵刃斩断,找不回来了。”副将答。

    我一把抽出那副将腰上的佩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剑起指落,切断了自己的三根手指。

    “王妃——”身旁一阵惊呼。

    断指之痛将我的心痛一下子冲淡了许多。我强忍住令人眩晕的剧痛,说:“没有全尸的人不能投胎转世,江湖人都信这个,所以江湖人不怕死,怕的是死无全尸。”

    不知道死人能不能听见活人讲话,我还是凑到他耳边,说:“把我的手指给你,就是个全尸了。婀娜虽然说过此生不再相见,可来生还要再见。连欣,你记住了吗,我们来生再见!”

    你说我少了手指不能入轮回,一样见不到他。是,我知道,所以在素心殿里当了鬼魂。我就不信这素心殿没有倒的一天,那时我就自由了,一定能找到他。

    我和许多葬在冷宫里的女人不一样。我至死没有被废。

    皇帝陛下在遗诏中有交代,“着佳亲王承继皇位。立佳亲王世子为储君。立世子生母王妃暨氏为皇后。新君不得改立储君,不得另立皇后。”

    蒲昉比我死得早。

    我快死的时候,我那皇帝儿子问我:“母后究竟为何不入皇陵,偏要葬入冷宫?”

    我说:“皇儿无需追问,只需成全。”

    有些事,莫问因由,如果是你在乎的人,成全他就好。

    雒太后的故事

    雒家是名门,出自孔孟之乡。

    生在雒家的孩子,不分男女,周岁礼的时候都要“抓周”。许多平常人家也有此俗,寄托了父母亲朋对孩子的祝愿,无非是希望小儿女有志向,倒不拘抓到什么。毕竟,有谁会根据一个周岁幼儿的无心之举而对一个人的未来下定论呢?人生的变数太多了,不是吗?所以,为了避免不快,雒家的“抓周”礼上从来不摆寓意不好的东西,除了必备的文房四宝,男孩会摆上算盘和小刀,女孩会摆上脂粉和乐器。不管抓到哪一样,都是好孩子。

    春和九年,雒家三房的大少爷得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这女孩生在八月十五辰时,批命的说这孩子八字强,能旺家人,旺子女,嫁贵人为妻。当时,大户人家花钱给新生的孩子批命算是惯例,有准的,也有不准的,跟“抓周”一样,讨个吉利罢了。批命的基本不说坏话,但也不会过度夸赞,毕竟凡人才是多数,夸得太过,实现不了,惹人失望,砸了这行的招牌。雒家这一辈也有四、五个孩子了,还没有哪个被批命的如此夸赞过。三老爷心里美,特意把小孙女抱到已经七十四高龄的雒老太爷跟前显摆了一回。雒老太爷三十年前曾给诚郡王世子当过六年老师,因而享有家族中的最高荣誉。雒老太爷有四个女儿五个儿子,孙子女有二十多个,到了重孙这辈就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家的了。不过见到三儿子抱来的这个小小粉嫩的重孙女,雒老太爷还是本能的喜爱,听了转述的批命者吉言,更加高兴,提起不住颤抖着已经许久不握笔的老手,书写下“雒涵馥”三字。重孙辈这么多人,除了长房大公子的头一个儿子,只有这个从前从后都数不着的小女儿得了雒老太爷的亲笔赐名。家族中的人自然不屑同一个吃奶的娃娃计较,只会怪三老爷鸡贼,凭一句半真半假的吉利话也值得到雒老太爷跟前去讨个巧?在雒涵馥出生后,雒老太爷又活了二十年,到九十四高龄方才寿终正寝。在雒涵馥之后,雒老太爷也没再给哪个重孙起过名。不过,雒老太爷对雒涵馥的喜爱,也只持续了一年。一年后,喜爱就变成了失望,甚至厌恶。

    其实都是“抓周”这事给闹的。春和十年,雒涵馥满周岁了。三老爷吩咐儿子儿媳,孙女的“抓周”礼要好好办。在雒家,小辈的“抓周”礼一般只要本房的亲戚们出席就够了。其它房的亲戚们,若有格外亲近的也会专门请来,不过多数时候是不请的,家大孩子多,请来请去的忒麻烦。三老爷既然吩咐了,又加上雒涵馥因为取名的事已经成为家族中的小红人,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一合计索性把五房的亲戚们都请来,办个中秋家宴,顺便见证小涵馥的“抓周”。三老爷亲自去请了雒老太爷。连雒老太爷都出席了,各房的亲戚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给面子了。于是,小涵馥的“抓周”礼办得比过春节还热闹。

    那天,“抓周”台上照例摆上了文房四宝、脂粉、珠翠和一支玉笛。小涵馥爬来爬去,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在珠翠堆里抓起了一个带玉玦的绳结。

    小涵馥的亲娘抱起女儿。小涵馥的亲爹把女儿抓的东西拿到自己手里,仔细看看,脸上竟露出难言的窘色。

    “抓了什么呀?”长房大奶奶最先问。

    “抓了个……玉玦。”涵馥的爹支支吾吾地答。

    “玉玦不是男人戴的东西吗?”四房一个媳妇忍不住说。

    那媳妇说出的正是众人心里的话,涵馥亲爹的表情又实在可疑,引得众人好奇,一时竟有几位奶奶仗着年长围了上去看个究竟。看过的奶奶们纷纷捂嘴,一边神秘地笑,一边相互交换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眼神,于是引得更多人好奇,离席前去一探究竟。

    “去看看,到底抓了个什么。”连雒老太爷都按捺不住,使唤身边的二老爷。

    二老爷也是捂着嘴回来的,笑还没全收住,对雒老太爷说:“父亲,那孩子抓了个男人衣服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二老爷抬眼瞄了一眼三老爷,心想让你鸡贼,“男人系裤子的绳结,上面有个玉玦当襻带用的那种。”

    三老爷一听,脸都白了,冲到跟前夺过儿子手里的东西看清楚了,差点儿气昏过去。“‘抓周’的东西是谁准备的?怎么会搁这玩意在里头?”三老爷气吼吼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