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人死了?” 搭在茶盏上的手一顿,肖铎微微抬眸,眼中闪过一缕暗光。 “昨夜陈昭在狱中咬舌自尽,死前还说着什么以证清白、宁死不屈...” 肖铎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顺着盖沿洒了一圈。 他挑眉冷笑:“又没有对他用刑,怎么就上赶着‘宁死不屈’了?” 这位太傅先师在朝中颇有些威望,虽然官阶算不上太高,但德高望重,当属清流一脉。今日便是百官进宫议事的日子,此时传出这等事,只怕有心人正等不及要拿陈昭的死做筏子,给昭定司泼上一盆脏水。 肖铎又想起那日在诏狱之中的谢危。 一身青衫,眉目出尘,恍若遗落人间的明珠,似有圣人之姿。 却有着这么一副魔鬼心肠。 一旁的曹春盎见肖铎面色似怒非怒,倒有些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斟酌开口: “干爹,要不儿子这就派人去封锁消息?” 肖铎的手指在檀木桌上点了点,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淡然无波的模样,叫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不用了。” 陈昭并非无名小卒,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定会有人推波助澜,强行封锁消息反而适得其反。 肖铎握紧腰间佩剑,拇指在剑鞘上摩挲几下。 “备马,进宫。” 他倒要瞧瞧这位太子太傅的手段。 / 肖铎到时,大殿玉阶外已百官聚集,见他来了,纷纷侧目而视,小声议论。 他只当看不见,神情未变,缓缓踱步至阶前,沉沉扫视众人一眼。 议论声顿止。 肖铎在心中冷笑,目光扫过人群时恰恰与一人视线撞上。 谢危今日穿了官服,红袍白领,愈发衬得肤色白皙,宽大衣袍在腰间一束,勾勒出清瘦腰身,颇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意味。 那双眼眸淡然无波,叫人看不透背后的情绪。 肖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也没有挪开过,直到谢危淡淡撇开视线,他才冷然一笑,看向众臣。 “诸位大人今日可有何要事要奏?” 起初无人搭话。 也不知道是因谢危回京,又或者是陈昭恰好是谢危的先师,像是受到鼓舞似的,渐渐有官员站了出来,矛头直指肖铎,语气也咄咄逼人。 “陈大学士一生清正廉洁,却枉死狱中,定是你昭定司屈打成招,迫人自戕。如此滥用刑罚,置我大邺条律于何地?”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大邺朝的根基迟早会毁在你们一群cao持权柄的宦官手里!” 这话说得便有些不客气。 肖铎低头把玩腰间佩剑,也不作声,任凭他们将话说完。 “宦官”二字落入耳中,搭在剑鞘上的手猛然一动,将佩剑整个抽出。 剑尖凝着冷光,格外刺目。 他淡淡道:“说完了么?” 百官寂然。 肖铎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佩剑,微微掀起眼皮,眸中暗光沉沉。 “诸位大人想必也说累了,接下来便由奴才说几句。” / 肖铎缓缓从阶前踱步而下,站在前面的几个官员便下意识瑟缩着朝后退了几步。 他一笑,将那柄剑收了回去。 “昭定司监察百官,执掌刑狱,陈昭因在朝中结党营私,犯下大罪,故而被押入诏狱,合乎律法,这是其一。” “从未有人对陈昭动过私刑,昭定司只是将人羁押,这是其二。” “所以陈昭的死与昭定司无关,若是实在要追究,那也只能归咎于他自身。” 肖铎扫视众臣,漆黑眼瞳泛着冷意,语速并不快,却透着股斩钉截忒的味道。 “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阶下一片噤声。 “前日我前去诏狱,曾见过恩师一面。” 清冷淡然的声音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肖铎循声望去,便看见谢危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袭红袍,姿态矜贵,身量挺拔宛如青竹,叫人移不开眼。 “肖掌印口口声声说昭定司并未动用私刑,但前日我见恩师遍体鳞伤,大大小小伤痕无数,请问肖掌印又作何解释?” 肖铎简直想笑。 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谢危这张口就来的本事使得这般熟稔? “谢太傅莫不是看错了?” “那日奴才在诏狱一直陪在您身边,还替您擦拭衣袖,谢太傅难道忘了?” 肖铎特意咬重了“衣袖”二字,谢危果然神色微变,似是在忍耐着什么,随即淡然一笑。 “肖掌印说一不二,哪敢有人质疑。只是此案事关朝廷命官,肖掌印若是拿不出证据,怕是难以服众。” 谢危望着难得沉默的肖铎,眸中厉光闪现。 “如若陈大学士的死与昭定司脱不了干系,莫说监察百官,就连这执掌诏狱的资格——” “昭定司也不配有。” / 宫墙外开了满树春花。 朝会散了,百官陆陆续续从玉阶上蜿蜒而下,各自出了宫门,上了早已备好的轿辇。 肖铎沉着脸走在宫道上。 朝会上与谢危一番对峙,让他现在都心绪不佳。 对方摆明了是想夺他的权,甚至不惜用上自己恩师的死,此人初回京城,手段倒是老练的很,野心更是深藏不露,叫人难以揣测。 他原本并不把谢危的威胁放在心上,直到方才昭定司来报,陈昭的尸体不见了。 昭定司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谢危居然还能施展开手段,可见对方势力之深。 肖铎都要怀疑上次在那秦楼楚馆是谢危故意露出的破绽。 他被人猝不及防反将一军,心中有些恼,但还有更深的欲望翻滚不止,直烧得他心尖guntang。 那日在软轿中,谢危可不是这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跟在身边大气不敢出的曹春盎见肖铎神色稍缓,轻声问道: “干爹,这事您看....” 还未说完,便被不远处一道声音打断了。 “肖掌印。” 站在朱红宫墙下的谢危侧身而立,一双眼眸定定望了过来。 / 肖铎松松行了礼,对着谢危一笑,扫出几分凌厉。 “不知太傅有何吩咐?” 谢危没有立即搭话,而是侧身微微抬头,拈了伸出宫墙的一株花枝,在指间把玩。 他看向肖铎,淡淡道: “这花颜色甚好,想来与掌印颇为相衬。” 一旁的曹春盎神色变了变,有些担忧地看向肖铎。 他们家大人最恶别人夸赞他的相貌,生在这宫廷中,还是一个宦官,这等夸赞多多少少都沾了些别的心思,含沙射影地嘲讽肖铎以色侍人。 肖铎神色未变,但嘴角的笑意却冷了几分。 “太傅谬赞。只是奴才不喜欢花。” 谢危抬眸看他,缓缓道: “是么?若我说要将这花送给掌印呢?” 肖铎盯着谢危手中的花,又是一笑: “既然是太傅所赠,奴才怎敢不收。” 说着就将手伸出,去接谢危手中的花。 谢危拿着花枝的手未动,直接漠视了肖铎伸出的手,径自越前一步,簪在了肖铎耳侧。 肖铎伸出的手一颤,随即收回,在袖中握紧。 “肖掌印当真是姿色容绝。” 谢危抚掌,话语间弥漫着淡淡的嘲讽,几乎要化为实质。 将肖铎当作女子般评价相貌,旁人断断不敢。 肖铎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将发间的花扯下来的冲动,语气也冷了下来。 “不及太傅半分。” 谢危听到这话并没有生气,他淡淡扫了肖铎一眼,对方眸中似是跳动着火焰,凌厉非常,衬着柔软娇花,倒颇有几分容色。 谢危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轿辇,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奴仆便退下了。 他又转过来望着肖铎,道: “前日我被歹客所伤,不方便上轿,还请肖掌印代劳。” 肖铎应了下来,他以为谢危是让他扶着上轿,下意识抬手,对方却轻轻摇头,指尖朝侧边一指—— 旁边的轿辇前正跪着一名奴仆,身穿官服的贵人踩着奴仆的背上了轿辇。 肖铎脸色顿时变得冰冷。 他连笑意都不伪装了,直直看向谢危,眼中锋芒毕露。 谢危却笑得愈发温柔,一身朱红官服上落了星星点点的梨花瓣,好似画中人。 “肖掌印不愿意?还是说,我等阶太低,不配让肖掌印帮忙?” 肖铎知道谢危这是在威胁他。 若是他不愿,谢危又拿住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话柄,若是旁人,就算给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般跟肖铎说话,可是谢危拿捏着昭定司的把柄,陈昭的尸体还没有追回—— 肖铎一咬牙,掀起一角衣袍,缓缓俯身。 别在耳侧的花掉落在地,黑靴碾了上去,化作粉白齑粉。 谢危撩开轿帘,低声对肖铎说: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 “肖掌印,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