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卧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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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感觉到身侧忽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人坐在了榻上。混沌之中还未及睁眼,耳中已先传来久违了的嗓音: “陛下何故昼寝?” 刘协分辨出来者何人,挣扎着张开眼,从倦意中醒觉,责问道:“不是说过无召不得入宫?” 来人哼了一声,笑道:“无召不得入宫,这一召只怕是等不到了罢。” 刘协徐徐坐起,等待他道出来意。 久别乍见,曹cao却不急着开口,先将他审视一番。 据说陛下近年来愈发的雅爱文学,喜好医理,日益的心胸宽广、性情平和,今日一见,果然是神情松弛,眉眼舒展,气色大好,令人宽慰。 从天子驾幸许都的那一天算起,弹指间已是近十年的岁月过去。真正是翩翩君子了。只依稀还能从眉宇间辨认出当年那个被人从车驾上扶下来,举止端庄持重的少年。至于他早年曾在洛阳宫殿阶下叩拜过的稚童,是一点儿踪迹也见不着了。 叹人生易老,多南北歧路。 “久违天颜,今日见陛下无恙,臣心中大慰。”曹cao这时才缓缓道:“今领冀州牧,将迁邺城,特来向陛下辞行。” 拜他为冀州牧的诏书已经发下,刘协了然点头。 既领冀州,自然是要常驻邺城。从此以后,再要班师,就不是回许都。 数年的反反复复,几度回师南下,拉锯般的犹豫彷徨,终于趁着袁氏兄弟相争之机,挥师北上,一举拔下邺城。 邺城虽定,不过是一城而已。冀州以北,幽、并二州,尚有广阔地域为其残部所控制。袁氏在当地经营已久,北方更有依附的乌桓,不是一时一日可以翦除消灭。 邺城富庶,是北方通衢要道,形胜之地。若要经营河北,以邺城为基础,再好不过。从许都来回,实在麻烦。 何况许都还有天子和朝廷的重重枷锁。打从一开始就让他觉得束手束脚,时至今日,更是头疼不已。 又听说他一度想要恢复禹贡九州的建制,扩大冀州范围,被荀彧以时局劝下,这才作罢。 许多头绪在刘协脑海中一闪而过,到这时只剩下心照不宣,因此戏谑道:“向来是人老珠黄,色衰而爱驰了?” 曹cao实不意能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佻达的笑谈,先是一怔,亦笑道:“昔日红颜少年,今朝韶华冉冉,何意更出此言,欲使我羞惭不成?” 言已至此,又叹道:“风尘催人,从前是陛下不愿意见我,而今而后,将是我不忍复见陛下了。” 他这样一说,刘协也观察起他来。 常年征伐在外,祭祀典礼的时节从来没有赶上过,在的时候又不上朝,从那时算起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过了。 风雨征尘,乍见之下,似乎是又沧桑了几分。细看来,除却白发多于往日,倒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也是,人到了这个年纪,就很难再有什么变化,只是要慢慢老去。 刘协与他久不见面,单凭文书往来。凡事落在了文字上,总是既慎重又单薄。也幸亏如此,过去发生过的诸多龃龉冲突、争执不合,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到如今,几乎快要将他的缺点忘得一干二净。 曹cao见他眼中含笑,奇道:“想到再不必与我相见,就这般高兴不成?” “高兴,”刘协也戏道,“只是还远不如当年来时路上的高兴。” 曹cao闻言默然,忽正色道:“是臣让陛下失望了。” “朕何德何能,对你失望?是大过所望了。”刘协摇头,起身牵着他走到陈设镜台的案前。 在一旁竟还摆放着精致华美的天子冠冕。室内无风,十二旒端端正正垂下,肃穆庄严。 曹cao一眼看去,心中讶异:朝会过后换上常服,自有专人将冕服收起,出现在这里,岂非有人失职?但观刘协对此视若不见,也只好将疑惑先放在心里。 存问抚恤之辞,已尽数落在绢帛上,相对一时无言。 两人对面而坐,刘协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迁至邺城,往后又将作何打算?” 曹cao端正神色,思索片刻,谨慎道:“臣欲以邺城为基本,缓缓经营河北,尽收幽并二州,翦除余孽,平复塞北,抚定边境。果能如愿,则当进扫东南,摧灭群逆,克定天下。” 如今刘协再听这些话,心中竟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平淡无波。 当年曹cao在高台之上所言,四夷宾服、天下大定的豪言壮语,听起来还只是登高望远,心绪激荡之下的大话。今日这样说来,虽然简略,却已经是遥遥在望的踏实前景,只待有条不紊去实现了。只是不知道这样宏伟的愿景,又要花去多少年。 如此踌躇满志,征战不休,究竟是为何种动力所驱策? 刘协微笑听着,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是曹cao顾视镜中,先叹气道:“但恐时不我与,老之将至,修名不立。” “平生负壮气,没世垂功名。”刘协终于开口,站起身来将双手搭在他肩上,向镜中一笑,勉励道,“既然奋起争雄,就该尽力削平天下。豪情壮怀,未可言老。” 曹cao闻言大笑。 刘协在他肩上拍了拍,在镜中与他对视,又问:“果真有克定天下的那一日,又当如何?” 曹cao拧眉,不答反问:“陛下以为臣力不能及,又或视臣为欺世盗名之辈?” “两者皆非,”刘协摇头,反问他,“‘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已灭?’” 曹cao当即斥道:“袁术贼逆之言,岂能当真?” “此言虽出自贼逆之口,未必就没有道理。”刘协反驳,继续道,“天下事,时也势也。当董卓、王允二人之时,或许还曾有过这样的机会。到你,恐怕不成。” 曹cao沉吟道:“陛下这是责怪我了?” “朕生不逢时,与人何尤?汉祚垂绝,赖你拯救延续以至于今,已是大幸。”刘协将他个人的心迹轻轻放下,只道,“可你的部将僚佐,多少年来,出生入死,参谋佐划,又是为了什么?若不能加官进爵,列土封疆,岂不是要有负所望了?” 刘协见他半晌不说话,将冠冕捧在手中端详一阵,冲他笑道: “朕为此所误,于今复有何眷恋?” 曹cao心中惶惑,脸色难看,紧紧盯着刘协的举动:“陛下此言何意也?” 刘协并未回答,只是随手将冠冕放下,又解开他发冠的系带。 曹cao攥住他手臂,厉声问:“岂不知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此内室之乐耳。”刘协将僭越的逆举说得极轻巧,又矮下身在他耳边低语笑道,“朕于无人处看一眼,总归无妨罢。” 于是坚持除下他头上原本戴着的发冠,为他带上天子的冠冕,将系带系上,又把乱颤的冕旒梳理一番,对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来许都这么些年,从未见过你着甲。” 曹cao浑身僵硬,不敢对镜,只是侧身向着他,垂下视线沉声答:“甲胄沉重,寻常行军亦不穿戴,何况平日。” 刘协想了一想,果然不错。 昔日从洛阳赶往许都,为了加速抵达,一路上也就只有那么一两日,因为疑心将有敌袭,才见他和军士着甲行军,严阵以待。 平时确是只上马轻骑,来回奔走,在行军队伍中前后顾看,一时向天子銮舆之所在奔驰而来,一时又倏忽远去。 刘协从自己的回忆中抽离,才发觉他一副紧张的模样,又好笑地将他身体掰正了,向镜中望去。见他双眼微眯,头戴冠冕,显得既精明又威严,恍惚却与记忆交叠在一起,又在镜中见到当年奔驰而来的身影。 曹cao稍作犹豫,也定睛看去。 冠前十二道旒随着他的动作,在眼前又在镜中,重叠着摇晃颤动。珠玉相击,声音微弱,密密入耳,却又清脆,扰得人局促不安,意乱如麻,一时间竟有些呼吸急促。 待在镜中见到刘协笑眼盈盈立在自己身旁,又添一层心驰神往,连忙屏息凝神。 此刻再是内室无人,也不敢戴了,自己已急忙取了下来,放得远远的。 刘协见状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戏道,“勉之勉之,来日可期。” 曹cao连连摇头:“所期者,何也?” “无非是进爵加号,列土封疆,殊荣赏赐如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之类,又或其他,”刘协话音一顿,不往下说了,笑吟吟道,“举凡此类者。从来是论功行赏,但凭本事耳。” 曹cao沉默半晌道:“君命如此,赏亦是罚了。” 于是又问:“陛下所期者,又何也?” “但愿政教清明,百姓乐业。”这是他身为天子,心中遗恨所在,此刻仍旧如此说道,语毕忽然又笑,“在许都待了多少年,往后又要待多少年。果真有那一日,就如你所言,往山阳一观,亦未为不可。” “此皆来日之事,遥未可知也。”曹cao闷闷不乐道,末了叹气,“臣今日所期者,无他。望陛下于百年之后,为我泪下。” 说完只觉得身上一沉。 刘协俯身从环住他的肩膀,又闭上眼抵着下巴,闷声不悦道:“此亦遥未可知之事也。” 他是年轻人,反倒听不得这些话。 “终有这一日,”曹cao不太忌讳,又道:“若能如此,则臣幸不辱命。” “来日之事,来日方知。”刘协道。 也罢。 这都是来日之事,曹cao也不坚持,将他拉入怀中,因笑问: “今日欲与上卧起,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