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16）
晏明绪鲜少干涉简隋英什么决定。在他心里，简隋英虽然是个少年，但是完全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事务。唯这一次，晏明绪甚至没有经过思考，阻止的话便脱口而出。 “不行。”晏明绪继而有些严厉的再次重复道。“你必须去。” 他不知道他的话里究竟会有多大力量，也不知道他的义正言辞是否足够撼动简隋英。简隋英向来是个执拗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意义上改变想法，恐怕没人能令他改变主意。于是晏明绪放缓了声音继续道。“简隋英同学，你的成绩已经在中上游了，考一所大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就这么放弃了会很可惜。” “我知道。”简隋英抬起头满不在乎的说。他的五官很好看，但却因着露出这种表情的眉眼和嘴角透出了几分讥讽。 晏明绪心莫名的有些发慌，可依旧保持着礼仪沉默的看着他，良久才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的表格递到简隋英面前。“现在填，在这儿填。” 和简隋英高一时一样的行为，可惜这次简隋英不会轻易的被他拿捏。简隋英只是低头扫了那张表格一眼，没有接下。“老师，如果我不填会怎么样？你会打电话给简东远吗？还是打给我的爷爷？” “都不会。”晏明绪保持着递表格的动作，坚持道。“只是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这是你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不能凭着冲动行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慎重考虑过。”简隋英挑了挑眉快速的提了一下嘴角。“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确定自己不想去了。” “为什么！”晏明绪不自觉的提高了声调，又皱紧了眉头，原本不错的面容因着气愤被拉的有些扭曲。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简隋英，他没有解释理由，而是把目光落在了晏明绪的身上。少年人明亮而又热切的感情赤裸裸的写在眼里，像是夏日的阳光，既明亮又刺眼。晏明绪本能的觉得被灼的有些痛，只能沉默的收回自己手里的表格再次选择装聋作哑。 “你回去吧。”晏明绪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的说。“还有时间，再想想。”随后便侧过了头，避开了简隋英逐渐黯淡下去的目光。 他终于明白了简隋英不想去大学的究竟是为了什么，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是他懦弱和窃喜两种矛盾的行为在迫使简隋英快速成长。晏明绪觉得自己就像伊甸园的那条毒蛇，一步一步的诱使着一个纯真懵懂的人吃下那颗禁果，然后摇摇尾巴默不作声的逃离了现场，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即将堕入失乐园却还是选择逃避。 归根揭底，一切都是他的错。 晏明绪有些局促的看着那张空荡荡的表格把他暂时夹在了自己的记事本里。 那里记录着关于简隋英成绩的一次次进步，甚至有关于简隋英一切不同寻常的爱好。过去他把这些归结于这是为了更好的照拂简隋英。可实际上，他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他从简隋英身上汲取的力量。 简隋英的每一次进步都印证着他坚韧不拔的毅力，而他的那些小爱好，则体现了他的特立独行。 简隋英没住到他那里之前，他是漫无目的的，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不知道自己未来需要什么，只给了自己一年放纵的时间，然后回到他的既定轨迹上稀里糊涂的过完一生。直到简隋英来到他们的家里，他才慢慢从简隋英身上了解到什么叫自我，什么叫坚持，什么叫个性，甚至慢慢学会了什么叫责任。 其实，并不是简隋英在依赖他，而是他在依赖简隋英…… 简隋英的考虑结果是什么晏明绪不知道，只是在下一个周末，他几乎是以一个强硬的姿态把简隋英拉上了车，开到了北京一所大学。 简隋英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但晏明绪这次失去了一贯的温和，蛮横的把车开进了校园，又把简隋英拉下了车。 “这是我曾经的母校。”晏明绪还是用力拉扯着简隋英，以防他耐心消散直接逃离。又指着一群抱着书的，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的人说。“你看他们，这才是你未来的生活，不是上完高中就自顾自选择不继续读下去。”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简隋英用力挣扎着，可晏明绪十分用力的扯着他，又拉着他向一所教学楼走去，嘴上不停道。“你和他们确实不一样，可还是有地方相同的，你们都是学生，是学生就有义务好好上学。如果你成绩不行或者家庭有什么困难，我不逼你。可你明明有这个机会，就因为自己不想去，那不可能。” “我就是不想上了，浪费时间！晏明绪，你放开我，我已经长大了，自己的未来我自己负责。”简隋英俨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固执的挣扎着，试图挣脱晏明绪的桎梏，可到底少年人的体力有限，即便他再怎么挣扎，还是被晏明绪连拖带拽的弄进了教学楼，又推开一间教室把人弄了进去。 教室还有人在上自习，简隋英也不好闹的动静太大，憋着一股子气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冷不防手臂上被人捏了一下。简隋英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晏明绪正坐在旁边望着他，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那些上自习的学生问。“你知道他们谁是谁吗？” “不知道。”简隋英不明所以的答道。“我上哪儿认识他们去啊。” “是啊，你也不了解他们，你知道他们每个人都面临过什么问题吗？可他们在这个年纪都选择了来这里。因为这是他们人生的必经阶段，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无论多后悔都不行。你现在说不上就不上了，以后万一有一天后悔，你想过该怎么补偿自己吗？” 有什么后悔的，简隋英想。不上大学是他衡量了许久的结果，大学虽然挺好的，可时间太长了，三年的时间已经将他所有的耐心都消磨殆尽，他没法再等四年才能摆脱一个无法独立的身份。他急迫的需要快速成长，只有快速成长起来，经济自主，所有事情都独立，才有能力和晏明绪共同承担。 人生哪有不遗憾的呢，简隋英颇为乐观的想，有得必有失嘛，反正他看开了。失去了一个上大学的机会，换来四年时间做自己的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晏明绪见简隋英不答，也不再强逼着他说话，反而静静的坐在教室里，简隋英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动。不多会儿，教室人渐渐多了起来，看样子这间教室下节是有课的，简隋英轻轻推了推晏明绪道。“老师，咱们该走了吧，他们好像要上课了。” “不急。”晏明绪低声说。他说不急，就真的不急，直到上课铃声打响，一位年迈的教授拿着课本走上了讲台晏明绪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简隋英更为不解，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大张旗鼓的离开，于是支着下巴集中精神试图把精力放到老教授讲的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上，可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生，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个所以然，有些烦躁的趴了下去准备睡一会儿，就听到晏明绪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这是在讲财经，如果以后想开公司，有些基本原理还是要懂的。” 简隋英有些明白了晏明绪带他来这里的目的，他不止是想让简隋英看到大学的校园生活和那些逼仄的青春，也想让简隋英接触到另一番领域。他想告诉他，不论他打算做什么，但只要想做出一番成就，有些知识是必不可少的，不论是现在去学，还是将来再补齐，这些都无法错过。 即使他现在急于成长，急于去做自己的事业，但是这一部分的缺失也会导致他事业并不完善，不完善的事业也不会如他所愿那样做的十分强大，至少不够强大到和晏家父母匹敌。 简隋英的固执终于在晏明绪没有言明的深层意义下失了效，默默的垂下了头呢喃道。“可是真的没有时间了。” “你的时间有很多。”晏明绪压低声音在他的耳畔说。“你才18岁，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多到足够创造一个惊人的未来。” “不是这个时间。”简隋英尽量不去看晏明绪的眼睛轻声说。“上大学的时间太长了，我等不及到22岁才有能力去创造未来。” “22岁了怎么了。”晏明绪轻轻拍了拍简隋英的肩道。“我现在已经29岁了，不还是在学校做老师没有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工作，你觉得我的未来没有希望了吗？” “当然不会。”简隋英立即否认道。“你很有能力，我相信你无论多大去你该去的地方都会成功的。” “是吗，你相信我？”晏明绪轻笑一声问道。 “当然信。” “可是啊，我也相信你。”晏明绪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今天的做法还是有点儿效果，继续道。“我也相信你不会因为上大学这四年而失去做事业的机会，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都会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但是你不能因为一时性急而缺失了自己本该得到的，这些都该属于你。所以啊，稍微有一些耐心好吗？只要再等一等，你就可以肆意达到你想要达到的高度了。” 我确实想要达到那样的高度，可得到那些的前提是，要有你啊。简隋英在心里说。可却把晏明绪的话听进去了。大学确实是他即将会缺失的一段必备的成长路线，就像晏明绪说的，即便是他真的不读去做事业，可缺失的这一段路程，也会影响到他今后的发展，除非他放低自己想要达到的高度。可他需要达到的地位是不可能放低的，一旦放低，他还怎么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晏家平起平坐。 晏明绪言尽于此，他知道凭着简隋英的聪明只要轻轻一点就会看透，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他没再做什么，只是把那张表格悄悄的夹到了简隋英的书里。果然，一天后，那张表格被简隋英慎重的填好了再次送了回来。 简隋英填的是北京的一所大学，金融专业。大抵也和他未来要自己经营公司有关，晏明绪没再干涉简隋英的专业，只是把那张表格和其他学生的放到一起，就像这样做了，就可以把简隋英和那些学生混淆在一起，然后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和他们一样，都享有同样恣意的青春。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就非常快了，老师们越发温和的语气，黑板上每天减少的倒计时数字，都在提醒着他们，高考快要到了。 简隋英的考场离他们的家很近，开车只需要十几分钟就会到。可那天晏明绪还是比以往提前了两个小时起床，连续检查了简隋英所需要带的考试用具几次，又提前了一小时准备早饭，把简隋英带出了门。 参加考试的人着实不少，即使提前了这么久出门，俩人还是在路上堵了一会儿，不过到达的时间倒也不算晚。 晏明绪把东西又确认了一遍才最终递到简隋英的手里，第一次无所顾忌的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说。“去吧。别紧张，我在这里等你考完出来。” “好。”简隋英答应着，看了一眼考场，那是他即将要奔赴的地方了，过了这最后一关，他的高中生涯就要降下帷幕了。这三年他在晏明绪的庇护下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甚至在高考前夕都需要晏明绪耐心的开导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他想了想，捏紧了手里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轻轻的朝晏明绪鞠了一躬。“老师。”简隋英说。“这三年，谢谢你了。” “是我该谢谢你。”晏明绪站在考场前，里面是他不能踏足的领域，他就站在门前望着简隋英良久，默默的摇了摇头。“不是你谢我，是我要谢你。” 那是什么意思呢？简隋英带着这个疑问上了考场。许是这些年他的疑问太多了，许是他早已知道答案，诡异的，他没有因为这个疑问影响发挥，反而很平静，平静到像是一场普通的考试。 等他放下了笔走出考场的时候，才发现在校门口等待他的，不止晏明绪一个，还有他的爷爷。简老爷子不辞辛苦的从秦皇岛赶了过来见证简隋英的毕业。 简隋英几乎是飞扑着过去抱住了简老爷子问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哟，这么重大的事儿你爷爷可不得来嘛。”老爷子笑着拍了拍简隋英的后背道。“考的怎么样？没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往上填吧。” “简老。”晏明绪从善如流的说。“刚出考场还是别问之前考的怎么样了，影响下一科的心情。” “老糊涂了，都忘了。”简老爷子笑眯眯道。“得了，不问你了。看你这样儿估计就不能差了，咱快点儿回去吧，下午不是还有一门儿呢吗，赶紧回去你还能歇会儿。” 简隋英没再问他爷爷为什么会来，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晏明绪通知的。他极尽可能的让他的人生道路上不缺失任何一个环节，也不缺少一点儿关爱。如今，他马上就要毕业了，晏明绪已经做好了他所有能做的。好像没有什么遗憾了……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简老也只在这里呆了两天，毕竟是住在晏明绪的家里，简老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考试刚一结束，简老爷子也问过简隋英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秦皇岛，可被简隋英以和朋友还有几场聚会拒绝了。 简隋英知道自己是该走了，晏明绪在他高考结束后就辞了职，目前正在进行交接工作，他们都没有理由留在原地了。可他就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哪怕多呆一天都好。 可惜的是，高考结束后，晏明绪反而忙碌了起来，他先是把自己和简隋英在学校的用过的东西都搬回到了家中，两箱课本，一箱教案，并排放在书房里。简隋英看着那些东西觉得有些好笑，他们都在那所学校呆了三年，整理出来，不过寥寥几箱的东西。过往的那些叛逆，那些青春期无法言明的悲怆，随着这几箱东西的打包都被整理好，再回首望去，似乎也没有那么漫长了。 接下来，他也忙碌了起来，和简老爷子说的那些聚会并不是空xue来风，曾经的那些同学那些朋友，像是为了昭告什么一样，不约而同的张罗起了各种聚会，简隋英自然也如约参加。现在的他们终于能肆无忌惮的饮酒至深夜，不过每次回来，都能看到晏明绪深夜等候的身影，有几次过于晚了，晏明绪也会去他所在的场地接他。 明明是很温馨的举动，可简隋英却觉得莫名的心酸。他不知道晏明绪这样做是不是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对他们即将分别的弥补，更或许，只是单纯的像往常一样照顾他，不过在照顾的项目中加了一项。可惜，他们这次真的要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