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11）
第一个被送走的是周厉，周厉的父母晚上正在应酬就听到了几个孩子打架的消息，和合作商解释完正准备去公安局接人，没想到又接到电话说已经没事了，正在回家的路上。周厉父母也是一头雾水，直接等在了家里见周厉的确平安无事回来便多问了几句，看这样也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便也没再多管。 至于李文逊就没周厉那么幸运了。由于他们这次参与的算是斗殴事件，李文逊第一反应是找他哥李文耀，李文耀也确实得到了消息，正在联系相熟警方的过程中，就听闻李文逊已经被放出来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李文耀对李文逊的管束是十分严格的，严格程度甚至超越了他的父母。此时李文耀已经瘪着一肚子火儿在门口等待许久了，见李文逊下车二话不说提着李文逊的领子就把他往屋里扯。李文逊也就在这时明白了他选他哥的联络方式告诉民警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忍不住喊了两声。“哥哥哥哥哥，听我说，听说我，先别动手。” 李文耀已经习惯了李文逊这个嘴皮子比脑袋先动的狡辩方式，根本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一门儿心思把李文逊拽到屋子里好好收拾一通。 晏明绪和简隋英的车还没开走，离老远就看到了这一幕。晏明绪想了想，还是和简隋英下了车子制止了李文耀的即将实施暴力的行为。 李文耀正火大，冷不防被人拦住，扭头正想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管到他们老李家头上了，就望见了正皱着眉头的晏明绪。看到晏明绪以后，李文耀明显一愣，又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火气冷着脸放开了扯着李文逊的手，皮笑rou不笑的和晏明绪打了声招呼。“哟，这不老晏家大哥吗，怎么，看这架势是你送我弟回来的？这可太巧了啊，进屋里坐坐？” “不了。去接我学生正好一起送回来了。对了，这次事故不是他们的问题，是几个醉汉挑衅，他们正当防卫才动的手，说清楚就放人了。” “真的？”李文耀把目光转向了李文逊，半信半疑的问道。 “真的，真的，真的。”李文逊赶紧趁机解释说。“那几个货进错包厢不说，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他两句还先动上手了，我们也不能不还手就挨打你说是吧。” “行吧，算你说服我了。”李文耀冷哼一声又冲晏明绪点点头道。“今天这事儿麻烦你了，今儿太晚了，改天一定摆桌酒好好道谢哈。”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晏明绪语气平淡的说完便和李家兄弟道别，准备和简隋英离开，还没等走几步，就听到李文耀狠狠的拍了一下李文逊的后脑道。“不知道跟人说再见啊。”紧接着就是李文逊的一声。“晏叔再见。”得来的自然又是李文耀的一巴掌。 晏明绪心里暗笑，李文逊这人应该听到了李文耀对他的称呼，更知道他们属于一个辈分的，可偏生给了他这么一个称呼，几乎是把敌意和界限挂在了脸上。某种意义上，这人跟简隋英刚上高中时隐约有点儿相似之处，或许因为他们同样的年轻吧，都有那种属于少年人特有的无畏。 说到底，他们才是同龄人。晏明绪想着，轻轻的摇了摇头。随即便感觉自己的衣角被简隋英轻轻拉了拉。“怎么了？”晏明绪把目光落在了简隋英身上，略带些疑惑的看着简隋英蹙起的眉头。 “老师，阿文他有口无心的。他就那样，说话都不过脑子。” 简隋英俨然还在介怀李文逊叫他叔那件事，又或许，他自己并不在意，而是担心晏明绪会在意，所以才替李文逊解释。 “没关系。”晏明绪自嘲般的笑了笑，随后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叫的确实没错，按年纪，我的确可以做你们的叔叔了。” “老师！”简隋英无意识的捏紧了晏明绪的衣角抬高了声调道。“按什么算你也不是我叔叔！而且，而且你年纪根本没有那么大，只比我们大了一点点而已！” “是啊，只有一点点。”晏明绪有些无奈的附和着，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简隋英的身上，他的目光没有什么焦点，简隋英马上就发现了，又用力拉了拉晏明绪，有些焦急的试图让他从心里承认这件事。 可惜晏明绪没有听从简隋英内心的想法，他只是没有什么章法的揉了揉简隋英的头，正大光明的侧过了头没去看简隋英灼灼的目光轻声说。“一点点到，十几年前我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了。所以啊……” “老师！你是非常在意这些的人吗！”简隋英出声打断了他。“你强调这个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话到这里，只要再多说点什么，有些本不该言明的东西就能顺理成章的脱口而出了。可简隋英还是硬生生的憋回到了嘴里。还不是时候，他告诉自己。他马上就要长大成人了，很多还孩童时期才会做的事才会说的话，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一旦说出口，留给两人的只是无尽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少年人才有畅所欲言的权利，徒留尴尬和沉默这种权利从来都不是留给成年人的。 晏明绪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晏明绪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没有看简隋英，只垂着眼，声音虚无渺茫的问了句。“要回家吗？”尾音结的结束，是简隋英轻轻的一声“嗯。” 这天的话到底在俩人之间产生了些影响，那些影响是无声无息的，不过晏明绪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比如说，简隋英除了在学校会叫他两声老师，在家的时间固执的不再给他一句称呼；比如说，晚上例行检查作业的时候，简隋英不再把所有不懂的题目汇聚在一起向他询问，而是留到学校里，要么不问，要么找其他老师；再比如说，简隋英再要出门，不会像从前一样和他打声招呼，而是自顾自的离开。 简隋英自从搬到这里后，鲜少有闹脾气的时候。虽然简隋英表面看上去脾气很大，可晏明绪还算了解他，更知道简隋英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相反，较之其他人，简隋英更懂得许多道理，即使偶尔脾气发作业是来的快去的快。 可这一次，面对简隋英这种无声的对抗，晏明绪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简隋英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抹消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好像只要他在家里不叫那声老师，不再像个未成年人一样出门跟家长报备，他们就不存在那层师生关系和年龄差距一样。 从某个方面来说，简隋英确实是个过分固执的人。他坚持要把忽视这些差距形成日常，这种对抗一直持续到李文逊给他打来那个电话。 电话李文逊其实很早就想打了，早到可以追溯到他们发生事故的那天晚上。李文逊也没想到简隋英口中的老师居然会和他哥认识，听口气还算熟悉的样子。等晏明绪和简隋英离开后，到底没忍住开口向李文耀询问道。“哥，这个姓晏的你认识啊。” “北京城里有几个姓晏的，动动你那脑子想一想。”李文耀没忍住又拍了一下李文逊的后颈道。 “姓晏的，不会是晏家的人吧。”李文逊瞪大了眼睛拉着李文耀确认道。“晏德江他孙子？” “还能有谁？” “不能吧。”李文逊不可置信道。“隋英说这是他们老师，晏家孙子怎么跑隋英他们学校当老师去了，哥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你以为我是跟你一样的小屁孩儿啊，刚都打过招呼了，哪能认错。”李文耀皱着眉扫了李文逊一眼难得有点儿别扭的说。“他当老师有原因的，这次他帮忙就帮忙了，道谢的事儿我去找他，以后你能离他远点儿就离他远点儿。”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李文逊更为疑惑了，他闹不明白有什么原因能让晏家的孙子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去高中当老师，更不明白李文耀那句离晏明绪远点儿那句结论从何而来。于是嬉皮笑脸的凑到李文耀眼前，装模做样的试探道。“哥，离他远点儿干什么啊？这不正好和晏老师认识了吗，他还帮我们解围了，我还想着万一有什么不会题什么的和隋英做个伴一起找他问去呢。” “你敢去试试。”李文耀厉声道，随后又发觉自己之前的话确实有些云里雾里，估计很难让李文逊信服。这个弟弟他还是了解的，虽然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但背地里有点子逆反心里。越不让他干什么没准儿偷偷越想干什么。李文耀想了想，有些不爽的“啧”了一声后略带嫌弃的解释道。“这人风评看着挺好的，其实都是晏家瞒的好，他小时候闹出过点乱子，知道这事儿的没几个，我跟你说了你别传出去。” “哥，你说就行，我心里有数儿，知道了就当没知道，肯定烂到肚子里。” “我知道的也不算太多。”李文耀扫视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关于性向的事儿，还是跟自己高中老师。现在自己又跑去当老师了，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没准儿就喜欢老师学生这套呢。反正你离他远点儿就对了。” “卧槽。”李文逊瞬时被经呆了，他考虑过挺多晏明绪收容简隋英的理由，当然也没排除过晏明绪确实看上了简隋英，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种电影里才有的展开。他神色不明的盯着桌面儿看了半天，忽然抬起头冲着李文耀吼道。“哥，你确定不确定，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你给我小点儿声。”李文耀沉着脸也吼了一句，随后压低声音道。“我上哪儿确定去，他出事儿那会儿我比你现在岁数还小呢，晏家瞒的又死。不过性向和老师那事儿应该是有的，那老师当时挺德高望重的，后来没了不少人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另一个当事人是谁。行了，不说这个了。你也记得把这事儿给我烂到肚子里，再离他远点儿听见没，听到没。” “听到了。”李文逊低着头若有所思的答应着。他在思考，思考晏明绪和简隋英之间的关系，思考他哥哥评价的晏明绪的恶趣味，思考简隋英对这件事是否知晓。李文逊也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到底多久，最终还是决定给简隋英打这个电话，即使简隋英现在对晏明绪抱有好感，也警示过他不要在提及关于晏明绪的任何不当之处，可他还是想告诉简隋英，晏明绪没有那么简单。哪怕不是为了他心里对简隋英的隐秘心事，单是为了简隋英的安全，他也需要这么做。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简隋英的周围很静，看样子应该是在晏明绪的家里，李文逊试探着询问道。“隋英啊，作业写完没？一会儿有空吗？出来啊。” “不去了。”简隋英想都没想拒绝道。“刚写完作业准备睡了，明天还上课呢。” “哦，那好吧。”李文逊也没勉强，反正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顺着简隋英的话头道。“最近看你学习还挺忙的啊，怎么，你们老师管的严啊。” “还行吧，自己想学点儿东西。”简隋英似乎在翻看着什么，漫不经心的答道。 “嘿嘿，反正你们老师不管你，咱多聊会儿呗。” “聊呗。” “诶，对了，上次过来接咱那个，就是你说的老师吧。听我哥说，他好像是晏家的那个大儿子，这事儿你知道不。”李文逊见话头打开了，把话题自然而然的引到了晏明绪的头上。 “知道啊，我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了，这事儿能不知道吗。”简隋英继续回答着，可敏锐的发现了李文逊的话题好像有点儿不对，平时李文逊打电话大多跟他插科打诨，可今天才说了几句话，几乎每句都有意无意的都提到了他的老师。简隋英放下了手里的小说，换了副语气认真的问。“阿文，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总提晏老师干嘛？你是听说了什么还是……” “……”李文逊准备再次试探的话瞬间哽住了，简隋英太聪明了，从只言片语里就猜出了他的目的。隔了一会儿，李文逊终于咬了咬牙握紧了手机不再隐瞒。“是。”他说。“我那天知道他是晏家的人以后有点儿好奇，所以打听了一下。他……他……听说他性向有问题。” “是吗。”简隋英虽然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听到了自己沉闷的心跳一声一声的沿着胸口传到耳畔。晏明绪性向和他一样这个认知令他惊喜不已，虽然他早就清楚晏明绪为了他付出了很多，可他始终无法确定这份付出里蕴含着什么深层的情感，毕竟他之前只是他的一个性别为男的学生，在不知道晏明绪性向之前，他不知道这份情感里几分是出于对学生的责任，几分是爱，可如今他都知道了。简隋英控制着自己音调里的雀跃，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装作漫不经心道。“那怎么了。” 李文逊认识简隋英这么多年了，即便简隋英竭力控制，可他依然能从简隋英伪装的波澜不惊的语调里听出其中暗藏的惊喜。这份惊喜令李文逊觉得心惊，他无比后悔自己犹豫了这么久，哪怕是再提前些日子，提前到他一发现就立刻告诉简隋英，也许就不至于让简隋英陷入这个深渊。一想到这些，李文逊就觉得心乱如麻，再顾不得许多，语气十分焦急的说道。“隋英，你之前让我不要说他什么，因为你说你了解他。我是你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对一个人的判断，可……现在，现在不一样，哪怕你会生气我也得说。他，他，他有些问题，听说他以前就跟自己老师闹出过一些事情。现在又来当老师，有人说，有人说他就是喜欢老师学生这种游戏！隋英，你不能……” “李文逊！”简隋英的心跳声短暂的停了半秒，随后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重重的叫了一声李文逊的大名。“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也比那些乱传闲话的人清楚！他对我帮助很多，甚至还在警察局接过你！也在你哥要动手打你的时候帮过你！你为什么也会这么评价他！” “我……”李文逊听出了简隋英话语里直白的维护着晏明绪的意思，也听出了简隋英对他的谴责，他也知道自己这一番说辞着实有些像某个暗中说别人坏话的小人，可他还是咬紧了发酸的后牙坚持道。“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个老师姓孟，现在已经去世了。隋英，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你得知道他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知人知面还不知心呢！你现在住在他家，离他这么近，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简隋英捏紧了掌心里的手机，认真而严肃的说。“没有万一，我比谁看的都清楚……他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