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叫元稹,生在河南洛阳。英勇事迹如对着单人房间的小电视看东方神娃,生离死别你没懂,转头问母亲为什么哭。 母亲说你以后就懂了。 你有些懵懂地点头。 小学打打闹闹很快就过去了,你成功升入初中,得到的礼物是一张新床,与原本那张挤在屋子里,中间拉了一道帘子。 那道帘子似乎昭示了什么变化。 你的母亲是个温婉端庄的omega,当你问起分化,她充满希冀地跟你解释。 “你到十八岁就会分化的...是个alpha多好,或者是个beta...beta也很好。” 母亲送你一支钢笔作为毕业礼物,而你的回礼是省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你看到她高兴地拍了拍手。 你们当晚去了楼下饭馆吃本帮菜,点了九十八一份的炒鸡,你看到母亲温柔的脸,在袅袅烟雾中模糊不清,她对你温柔地笑。 你仍然不热衷与人交往,因此总有些孤僻。在食堂休息时也是一个人,同龄人们会特意比较谁的鞋子更便宜,你咽下一口菜叶,有些窘迫。 我以后一定要考上好学校,你暗暗想。 你钱有点短,但你志气不短,到学期末老师们都认识你的名字。你的语言类学科能达到头名,可惜数学不太行。 ...没事,你坚信努力会有回报的。 但是变故突如其来,你没法预知,更手足无措。 你这辈子记得高二的那个下午,数学老师在讲公式,快要入冬了,叶子簌簌飘落。教室里有些冷,你全身却像被火点着,热的难以忍受。你举手示意,老师不耐地向你招手。 “快去快回。” 你一路狂奔,进隔间时胳膊和腿都在剧烈颤抖,你猛然想到幼时放过的风筝,花蝴蝶摇摇晃晃,线在半空突然啪一下断掉,你的手脚就像那只风筝一样不听话地飘走。 你越来越燥热,下身抑制不住地起反应,汗水几乎要把衣服浸透。你的后颈处开始疼痛,一开始很轻,后来就像有针在扎。 有人靠近你,而你拼命想让他离远点。 “同学?你还好吗?” “不要...走开。”你没力气喊,也不希望喊声招来更多人,就这样悄悄跟他说。 “...你分化了?” 他声音很好听,你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确定你不认识他。你听到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随后捞起你的腿弯。 “跟我去车里。” 你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热气熏的你不能思考,只有本能让你抓住了他的手。 “等我一下。” 他把你放在副驾驶座,你晕乎乎看着皮质车座和干干净净的靠枕,心想不应该麻烦人家,至少不应该弄脏人家的车的。 该怎么道歉呢?你没有想法。 他拿了一支注射剂过来。 “会用吗?” omega抑制剂。你清醒后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但你看到针管上的字迹,脑海里浮现母亲的话——如果是个alpha,或者beta... “还好吗?” 你摇摇头,茫然地看着那个人,他眉毛上有一颗痣。长得很温柔,这是你对他的第一印象。他看着你笑,手肘放在方向盘上,支着下巴。 “我叫韩愈...啊,算是你的老师?” 他又耸肩:“分化不是什么大事,幸好,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beta。” 而你是个omega。 他伸手给你披上他的外套,你才发觉自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全身都湿漉漉的。 “我帮你请好假了,”他拍拍你的肩膀,“没有说分化的事,只是说你发烧晕倒了,现在送你回家吧。” “太麻烦了...”你还没缓过劲来,感觉脑子发懵,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亮。 “没事,我没课了。”他看着你东倒西歪的样子笑出了声,“或者先带你去补充一下能量?吃点什么?” 你很想拒绝,但身体大声同意了邀请。 你记得那天晚上的面,你正在长个,其实在学校经常吃不好...好吧你不太好意思说。你优雅且飞快地进行吞咽,街头路灯亮了,在夜幕映衬下,像一章华丽而盛大的交响乐。 “慢一点。”韩老师摸摸你的头,你才发现自己比他要矮一些。 ...好吧。矮就矮。 他说让你等一会儿,然后出了门,十分钟后带回一盒抑制剂,一瓶补充液。他说这是送给你的祝福,希望你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 你被水雾熏花了眼睛。 他碰了碰你的手,像是安抚。 “你的家人会为你骄傲的。”他说,“你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呢。” 他指节有点凉,你努力不显得尴尬。 “以后我会请您吃饭的。” 到你家楼下,他递给你一张纸条,说回去加我微信吧,不要客气,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你母亲到楼下接你,对着韩老师千恩万谢。 看你的眼神...是错觉吗,蒙着一点不可思议,也许是错觉吧。 你躺在被子里加上他的联系方式,手机屏幕的光打在你脸上,有点刺眼。母亲今晚不在家,你第一次觉得房间这么黑这么安静。 申请秒过。 你备注上韩老师,切回聊天,看见他发了一个小白猫打招呼的表情。接一句这么晚了快休息吧。 你回了一个小黑猫脸红。 你说马上睡。 他说你不要有压力,没事的,只是一次简单的分化,有事可以来找我。 手机屏幕亮着,你突然感觉无比安心,就这样亮着屏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母亲回来了。她很疲惫,也暗含着一点兴奋。她给你带了一个颈环,说,以后把校服拉链拉起来吧。 你很争气地没有让别人知道你的性别,也很争气地考上了不错的学校。母亲看着学费犯难,你捧着录取通知书告诉她你会想办法。你眼神guntang,似乎接下来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不过你在的学校没有多少omega。 你顶着抑制环走在路上,一路无数眼睛向你看来,似乎这里出现一个omega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好极了,你被分在beta宿舍。 你依然不十分喜欢社交,但你的室友有事总会带上你,包括洗衣服带饭和上课签到。 “九哥——帮我答个到我过十分钟溜后门!”虽然你年龄最小,但你的哥哥们都像小孩子一样。你叹口气去掀刘禹锡的被子:“别睡了!起床上课!” “我靠你干嘛!” “微资,”柳宗元叼着牙刷从洗手间探头,“giao醒梦得就靠李惹。” 白居易刚醒,抱着枕头坐在床头发呆。 上午的课结束,下午你会帮学弟学妹补习——做家教收益还挺高的。你四点半下班,绕路去小巷子买根冰棍,骑着单车飞回宿舍。 “一人一根。” “芜——谢了明天请你吃早饭!” “你能起来再说吧。” 你总习惯性去摸脖子上的项圈,似乎碰到就能让你安心,也许你能够想到母亲吧。 刘禹锡真的请你吃了早饭,他拍着胸脯要改善你伙食的样子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鸟,你看着他发笑,他就扑上来掐你的脸。 柳宗元大概是最靠谱的一个,虽然你总觉得他可能最喜欢刷牙。他从上铺向下看你的时候会探出脑袋和上半身,鬓发晃悠悠,有种和气质不符的可爱。 白居易,睡觉喜欢抱着一根巨大的毛绒香蕉,喜欢发呆,日常佛系摆烂。如果你问他中午吃什么,他会选择和你一起吃。他会和你分享香蕉抱枕,也会帮你做ppt,像个邻家哥哥——除了带你熬夜打游戏。 你很喜欢你的室友。 你每个月会打点余钱给母亲,她总是问你生活状况。你偶尔和她打视频,介绍她认识身边的人。 她看起来总是很高兴。 二月份,风里暖和一点了,你还是习惯穿风衣,把颈环藏在高高的领子下面。你总是骑单车走小道,并且越来越忙了,大概是因为学弟今年高考吧。 今天你买了个蛋糕,你很少会吃这东西。 小巷里一股很浓的醋味,你皱了皱鼻子,腿似乎有些发软,你权当是太累了。 直到一群人把你围住,为首的那个拿着棒球棍狞笑着,眼角一道长长的疤。你几乎撑不住车,抑制器滴了两下,当场罢工。 ...谁家好alpha信息素是醋味啊。 你被人抵在墙上,腺体散发出很浓的甜腻味道。真恶心,omega信息素大多是甜味,你连味道都是为了取悦alpha而存在。 你抬腿想反抗,被一棍敲到了脚踝,奶油蛋糕洒了一地,混着你的味道更加令人作呕。 “天天在这走,也不交点保护费么?” 那家伙犬齿衔住你的后颈,你疼的快死了,但就是晕不过去,信息素的注入让你有种被贯通的感觉,从身体到灵魂都四分五裂。 多少双手在你身上摸...你数不过来。他们发现你在alpha面前完全不能反抗,似乎已经商量好索性一个个上了。 你嘴里塞了一团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很快被你的汗水和唾液打湿,贴在口腔,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们轮流标记...你感觉后颈处皮肤快烂了,信息素被强硬地覆盖,对于你更像是一场酷刑,连骨头都在尖叫。 ...好疼,能死吗。 再醒来时你身上抹着奶油,旁边扔了两张面巾纸。没有人看到你或者听到你的声音,也许是巷子太深了呢...也许是没人关心呢,一个omega。 可笑,你这时才知道抑制环根本没用。 你垂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抑制器被扔在地上踩了两脚,看起来已经不能用了。你尝试活动手脚腕,除了青紫痕迹,其他倒都还好。 只是露出皮肤有点多,你捡起了外套,披在肩上,再捡起手机,屏幕碎了,好歹还能打开。你不知道该找谁,母亲...不行,室友? 你看到了那个小猫表情包。 你扶着墙站起来,另一只手打开流量,按下语音键。 “韩老师,”你感觉自己的喉咙也要碎了,“你在...做什么?” “准备吃点东西,怎么了?” 你斟酌半天打出一句:“我有点想死。” 你还是想得救。 对面很快发起了视频通话,你转成语音按下接听,你不想这幅鬼样子被他看到。你的声音被风吹散成一丝丝,但他说话还是温和有力的,语速略快,你尽力透过风去听。 “你在哪?我去找你。” “...城南东山路,我去十字口等您。” 他说好,随后有一搭没一搭跟你聊着天,话题扯得零碎又遥远,似乎真害怕你做什么极端的事而转移你的注意力。 “韩老师,”你听见自己小声说,“我挂了。” 你想想补了一句:“流量有点贵。” 对方沉默了,你听到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微之。”他坐在你对面看着你。他比以前胖了一点,笑起来眼角略微下垂,“你...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跟,嗯,跟老师说说?” 你听着他小心翼翼询问的语气,有点想笑。 “我想老师了,正好问问。”你拿过菜单,对那句不负责任的想死话闭口不谈,“我请您,吃点什么?” 他看向你的眼睛还是忧愁。 你想起他说过有事可以找他,就忍不住四处乱瞟,眼睛好几次压过他小指上的银环,又张皇地收回。 “怎么这么大醋...”他说到一半停住了,满眼震惊地看着你,你感觉脸上要被他的目光烧出个洞来。 这炒菜的馆子,哪来的醋味? 你的味道是甜的,令人作呕,他一开始就知道。他震惊般的目光移到你手腕上,你刚刚把抑制器收在那里,假装它是一个普通手环。 你自暴自弃般一把扯下它。 “...老师,点菜吧。” 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像是多年前你打碎mama的花瓶时那样,即便你知道你的演技实在笨拙。 韩老师握上了你的手。 “我想...你需要一个拥抱吗?”他说,他看着你的手腕,上面有一圈淡红色勒痕。 他没有等你回答,绕过桌子从背后环住你。你感觉你们心脏都贴在一起,他力道很大,可你实在需要,你在这样的力道里感觉到安心。 该死的辣椒。 你几乎伏在桌子上,你还是不想让他看到你这幅鬼样子,而他在拍你的后背。你想不如让我去死了吧,但他的手是柔和的,像在给一个孩子顺气,你又觉得死了未免太亏了。 “我带你去把标记洗了。”他温言。 “没有用韩老师...没有用。” 你里里外外都被占有过了,再遮掩也没用。而且洗标记...挺贵的,这钱要是别人出,你没那个脸。 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回的宿舍,韩老师站在校门口一脸担忧,你朝他扬扬手,在夜风里笑。你想你大概笑的很难看,因为他僵了一瞬。 你说:“我们要封校啦,韩老师早回吧,早点休息。” 你逃命一样冲回宿舍,一眼也没敢往回看。 宿舍楼静的反常,你试探着敲了敲门,嘎一声门开了,门里黑漆漆一片...他们都睡了?睡了也不锁门...可你实在有点累了。 你没办法多想,轻手轻脚走进去—— “三,二,一!” “生日快乐!” 灯被突然打开,照的你有些错愕,眼睛恢复期间你看到刘禹锡的脸,他在飘扬的纸带中间像花一样笑着。“微之生日快乐!” 生日,生日,你想起小巷里的自行车,雪白奶油混在污水里混在鲜血淋漓里,直到粘上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腥味。 你看着眼前的蛋糕,突然开始干呕。 “谢谢...可惜今天不太舒服。” 白居易扶你到他床上:“梦得烧点热水吧,要先休息吗?先在我这里,你上来下去不方便...” “没事。”你说,“真心话大冒险来不来?” ... “到你了!微之说说喜欢的人!” 你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难以抉择,索性破罐子破摔:“喜欢你们。” 说完你才发现自己脸很烫。 “要具体的!”刘禹锡递给你一杯温水。 “那...果然还是最喜欢我自己。”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没有月亮,面包甚至都不够,朋友更少。你是枯死的叶子,你要花很长时间重新长。 你不知道你合眼后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你只知道你确实太累了,你甚至忘了洗澡。你不知道自己嘟囔了一句“不要”,也没看到他们骤然变化的眼神。 “岂有此理!”刘梦得愤愤然,“我就说他身上味道不对,肯定是周边那些混蛋二流子,这不得报警啊!” “你小声点!”柳宗元去捂他嘴。 “这脱离第一现场多久了...你报警怎么样?他是omega,又没监控。”白居易咬牙,“...这破地方警察能管,想都别想。” “等等,他是不是成年了。” “...是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张大了嘴。 “我...草?”刘禹锡干笑两声,“子厚你别开...你还真说到点上了。” 你醒来时他们已经走了,日头高照,你感觉自己离完全散架只需要一次撞击。你还是看向了书桌,上面压着一张纸条。 你挪过去看。 “给你请好假了,以及达成小目标的启动资金(wink表情),ps:很抱歉私自替你做了决定,着急的话先用着,我们永远支持你。” 当天下午你去了市医院,麻药劲一过你眼冒金星,感觉脏腑被完全抽空。但你又庆幸,似乎你真的犯了什么错,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才够。 洗标记不疼,只是实在难受。 你自嘲地想这下好了,真不要脸了,一边为自己的幸运感慨。 你看看时间,还是先去做了个检查。产科人不多,大夫问你自己检测过没,你摇摇头。大概是昨晚没清理好,你有点头晕。 “看那个很漂亮的妈咪,好年轻啊,居然自己一个人来做检查...是我的话就不会的,哎呀,我肯定全程陪同。” “你不也是来做检查的。” “是呀,所以还是你好。” 你有点恶心,大概是因为他刻意装出来的语调——你总是压着嗓子说话的,你不想迎合你的身份,更不想迎合谁的脑残印象。 ...果然昨天次数还是太多了,你看着小腹有些愣神,耳边一遍遍回响血rou支离骨骼碾碎的声音,医生说什么你完全没听得见。 “你身体...这一个打掉就...” “你说什么?”你才反应过来。 “你底子不好,打掉这一个,以后再想要恐怕就难了。” 那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闭了闭眼。 “乐天。”你推开寝室门,“我...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字。” 你想你现在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他像那天校门口的韩愈一样僵住了,你们寝室鸦雀无声,你看到白居易在哭。 “就因为你是omega吗?”他问,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幸...这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但那天手术室的白炽灯太亮了,你每每想到就会心悸。你想人流确实还是有点太难受了,但你不为自己悲哀,至少你知道你还在被爱。 至少白居易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剩下的时间也还算顺利,大学结束那一年,母亲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子,说她父亲是当地的公务员,家里就这一个女孩,想见你一面。 她叫韦丛,也是研究生出身。 你承认...你确实很喜欢她。她性格很好,人开朗大方,甚至完全不在意你的事...毕竟你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嘲讽。 你说我是omega,她听到后笑了,说那不是正好吗,你会不会介意我是alpha呀? ...上天保佑。 你们决定先同居培养感情,她比你大,已经在上市公司实习,估计很快就能转正了。你在领域内也算小有成就,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你甚至快忘了之前的事。 毕业时你把钱尽数放在桌子上,走的匆忙。你与你的室友告别,你想你马上要迎接新的人生了,因此兴奋地像个孩子。 你把她的事告诉了老师,他还在那所高中教书,听到消息后隔空跟你干了一杯。 雨夜,你在铺天盖地的葡萄酒味中吻上了她的唇。她知道你洗过标记,所以亲吻你后颈时像落了一片羽毛,那样轻而珍重。 你向很多公司递了敲门砖,你学的是金融专业,按理说...不会有就业问题,不过只是按理说。你真正面对的要么就是苛刻到无法忍受的条件,要么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对不起啊,我们不要omega。” 不过一回家,看到她的脸你就觉得都还不算太差。你们说着每天遇到的事,她总是笑得很开心,让你感觉你还有勇气再递一次简历。 晚间,她问你:“我们要个孩子吗?” 你...你有些难堪,说可能有点困难。但她再次吻上你的额头,你想你的全心都可以交给她,有什么害怕的呢。 检测出双杠的那天,她抓着你的手哭了又笑,说一切都会变好的。 你有些茫然地告诉了母亲。 母亲发了条语音说你开心就好,mama永远为你骄傲。 是的,虽然你找不到工作。她转正了,月薪足够,孩子也不需要打掉,你们在出租屋里拥吻。 她说:“我知道这有些勉强...你不会成为什么附庸,或者一件东西,你永远可以做自己的决断。我不会用标记困住你。” 她的珍视满溢出眼睛。 你们已经很小心了,直到胎儿四个月,伴随大量涌出的鲜血,你迎来噩耗,生育于你成了一个梦想。你什么也没说,她也不说话,似乎刚刚不是一个生命和无数生命的可能在你怀里消散,而是一朵蒲公英被风吹飞。 她说:“没关系,那就不要了。” 你本想说的抱歉被堵在嗓子里。 你原本想做好心理准备跟她道歉,你不知道这算不算你耽误了她。可第二天早饭她因为胃疼进了医院,你没来的及说出口。三个月后她离开了。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有些恍惚了。 刚知道她的病时,你想了一切赚钱的办法,甚至想过器官交易。可她笑眯眯说不浪费时间了,微之和我出去走走,说不定效果更好呢。 你们开车到郊外看星星,可惜当天阴天,星星没看成,两个人披着一件衣服往回跑,她在笑,雨水从衣袖滑下来,还是有些凉。 她在雨里大声说微之我爱你。 你大声说我也是,声音被雨幕模糊,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真实。 你们周末和朋友一起去吃火锅,韩愈和她相谈甚欢,并一起被辣锅呛出眼泪。 你沾着辣椒粉,感觉自己像个神明。 “韩老师原来这么不会吃辣...” “嘶...水!” 第二次你们去了白居易推荐的店,他难得克制,叫老板不要给你们这桌上醋。你知道他还在介怀,笑吟吟从旁边桌子拿来一瓶。 “没事,乐天吃吧。” 你非要尝一口他的面,结果被酸掉了眉毛。她在一旁笑,这次换你疯狂灌水。 某天你喝了点酒,她可能是以为你醉了,附在你耳边轻轻说。 “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的。” 你心跳停了一拍。 ...现在这样其实也很好,好到你希望时间能停下,至少慢点走。 你站在她墓前,一滴眼泪也落不下。 “不要太伤心了。”韩老师拍拍你的肩膀。你说她不喜欢黑白色,所以她的葬礼上开了一捧捧红玫瑰,还有向日葵,耀眼的黄。 你人生中的第一个离别,艳阳高照。她死了,也许梦中还可以见到,但你当晚看到她朝你笑,下意识觉得她再也不会来你梦里了。 你频繁地摸上后颈,那也许是她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你晚上抱着枕头,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眼眼前就浮现一片血,从四面八方漫上来浸透你的衣服。 你希望能快点忘掉这些。 你去了她生前喜欢的菜馆,要了九十八一盘的炒鸡,一切都还好,直到一滴油溅在你的白衣服上。 你走进洗手间,泣不成声。 你在想你是不是过于软弱了,是不是你没有成为合格的omega,甚至失去了最后一点社会价值。可是你好不甘心。 你想到白居易那个问题,你没有回答的那个——就因为你是omega吗? 真的,好不甘心。 你重新振作,你知道她在天上看着你,你不能一直萎靡下去。你处理好一切事情——omega又怎样?你比很多人都有能力,总不可能连一个能接受你性别的人都没有。 刘禹锡发给你一个拥抱表情,说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他讲,他愿意做你的刘梦洞。 你哭笑不得,回复我一切都好。 直到有一天你的家门被人敲响。 “打扰一下。”门口的男人拎着一张照片,“元稹...请问,这是你吗?” 很浓的腐乳味从他周身爆发出来,你看到照片里阴暗逼戾,四下有水洼的反光,背景是红砖墙,有的破损了。 ...只有一盏很暗的灯照在你的脸上。 “或许我们可以聊聊?” 你被信息素包围,几乎窒息,扶着门框才不至于瘫软在地上...谁家好alpha是腐乳味啊。 他一口咬上你的脖颈。 你疼极了,这比你第一次被那么多人标记还要疼,而他似乎完全不管你的死活。又来了,你的信息素和着红酒味飘出来,他却更加兴奋。 “还是个有主的...” “不...要...” 那是你最后的,她最后的...你想逃,可他抓着你的手腕,信息素几乎覆盖整个屋子,你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怎么?怕你主人生气?” “...滚!” 他覆盖了一半,桎梏稍微松了一些,大概是觉得你不会再跑了。你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他,你用这辈子所有力气跑向阳台,似乎那里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你...停下,停在那。” 你肺快炸了,骨膜内翻,听世界上一切声音都觉得模糊,只有自己的声音震耳欲聋。 你看到他咧着嘴向你走来,他说了一句什么,你没能听的清,你的眼睛看向窗外,万家灯火霓虹,晃的你几乎落泪。 “你想nm呢,杂种。”你听见自己说。 还好阳台是半露台。 你耳边传来呼呼风声,似远似近,你眼前是无数色块,天旋地转。你完全失去呼吸的能力,坠落时你闭上眼睛,你对她说我马上就能见到你了。 ...你醒了。 你梦里没有她。她嫌你脏了。 “微之!”白居易扑到你床边,“你感觉这么样?渴不渴?你不用担心,事情我帮你处理好了,你的...” 你勉强冲他扯扯嘴角。 “我还行。” 你没力气发声,只好做口型给他看。你本来想死的,是上天不肯收你,如果能死...你现在感觉不到双腿,眨眨眼睛才想起来。 有个男人拿着你的照片找到家里威胁你... 你心想白居易大概看过那些东西了,刚想开口,他却绕开你周身所有管子抱住了你。他手臂很轻地环在你身上,你几乎感觉不到,你忽然非常害怕。 你想说再抱紧一点好吗,可你说不出话。 你在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幸好你还不算完全的孤家寡人,还有人愿意来看你。“微之!给你买了火龙果你闲着没事可以挑挑籽玩,还有这个围巾——子厚给你织的,羡慕死我了...子厚你戳我干嘛?” 刘梦得还是大嗓门,一开口像自带扩音器,柳宗元尴尬地跟在他身后扯他袖子。你递给他一只千纸鹤,是你醒来第一天折的,绿色黄色紫色和红色,全部歪七扭八。 你没折自己的,你想你不需要了。 你弯弯眼睛说谢谢啦,还麻烦你们特地跑过来,医院怪远的。 “微之你变了。你以前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谢谢?你不喜欢我就直说吧我们分手!” 你也佯作生气:“可你连饭都不会做。” 好吧,他没声了,一会过来蹭蹭你的头发:“微之什么时候再做饭给我...我们吃?” 你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拿起了一旁的水果刀。 你很理智,也很清醒,但你需要一些方式...你要忽略幻痛,你自己做不到。那样的感觉实在太真实太疼了,你甚至想再把腿割掉一次。 你拿不稳刀...但这刀确实挺快的。哈哈。 “你在做什么?” 你的手被按住了,那人无名指戴着银戒指,眉弓有颗小痣,长得很温柔。他穿的有点厚,大概是刚下飞机不久,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你放下了刀。 你说:“韩老师。” 你很想告诉他别管你了,你怎么就不能去死呢。但他的眼睛还是充满担忧,甚至有些愧疚的,像多年前的皮质座椅,很干净。 把你想说的话全部堵回了嗓子里。 “需要我带你下去走走吗?” “...好。” 他抱你起来,放在轮椅上,你全程一动不动。不想动,或者干脆一些说,你不愿意。你吹着风,看到花花草草和常青树,冬青果在枝头一晃一晃。 “韩老师,我知道我哪里错了。” 他的手僵了一下,你自顾自说下去。 “我分化那天就该想好的,我不该接那个抑制器,不该...去那个大学,我不该去打工,我应该早点找个alpha的。我不该洗标记,不该打掉那个孩子,我...” 你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我早就该找个alpha,”你说,“我早就该顺从,可是太恶心了。” “我闻到自己的味道都觉得恶心...” “你没做错。”他嗓音发颤,“你没做错任何事,微之。” 你开始发笑,因为你实在觉得好笑,你回想人生,所有事情,小巷的排水口,宿舍,手术台和镁光灯,韦丛的墓,抑制器,甚至房间中间拉上的帘子,你多想一点都觉得这辈子的确是个笑话。 脏掉的奶油,照片,甜腻的让你犯恶心的声音。你想到白居易那个问题——就因为你是omega吗? “韩老师,可我是个omega。” “打扰一下,哥哥?”一个姑娘走到你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你,“你是我们上届的学长吧?导师天天说你...哎呀,能加个微信吗?” 你有点错愕,甚至忘了看看韩愈的表情。 她说:“我也是omega,早就很崇拜你了。” 你定定地看着她,似乎透过她,你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年轻的你冲你自己笑,身上散发出真正腐烂的味道,然后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尸体。 “好...等等。” 你突然问:“你...你未来有什么想法吗?” “我吗,我想做个律师,虽然omega会有些困难...但我希望能帮,呃,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理想化了?但我希望能用法律帮助别人。” 你的心开始尖叫,你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呀,跟她说,跟她说你的腿是怎么没的,告诉她你后悔的那些事。去劝她,你难道希望她和你一样,你难道希望她和这世界上所有像你一样的omega一样—— 你看到韩愈的眼睛,他站在你身后,眼睛是世界上最明净的湖。 你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敬我们未来的大律师。”你笑了,手腕上的刀口在发疼。那姑娘也在笑,笑起来如二月的太阳。 “学长笑起来真好看。” 目送她走远,你看着韩老师舒展开的眉头,笑吟吟地仰头看他:“老师,我想把腺体割了。” 你看到他的笑凝固在嘴角。浅浅的一道弯,很可爱,他笑起来显得更温柔了,唇角上扬,多漂亮的一个人。 连岁月也不能摧折他。 你摸过自己的后颈,你想。你叫元稹,今年二十八岁,你是个死过伴侣的omega,你读过研究生,不能生育,你不想失去她的味道,你... 你今年怎么能才二十八岁呢?你甚至还没到三十岁,你的人生...真的开始了吗?或者它根本就不曾属于过你自己。 你想明白了,你几乎恳求地盖住韩老师的手背,你闻到很浓很浓的腐乳味,那味道几乎要把你逼疯... “韩老师,我能把腺体割了吗。” 你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太阳太大了,他在阳光下,那阳光过于刺眼。你脸颊有水划过去,又被人轻轻擦掉。 “太伤身体了...” “让我做吧。” 你仍然是一个固执的人,你不会转弯,直到撞上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直到你真的死去。你的灵魂重三十克,仙人掌独占一半。 “让我做吧...求你了。” 你的声音在阳光下变得透明,像一个突然被戳破的彩色气泡。你想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你说你后果自负,老师让我做吧。 “你想想你母亲。”他扳过你的肩膀。 母亲...你想她不会知道这些事的,你也不希望她知道。你又看到韩愈手指上那个银环,金属光亮的刺眼,让你想到她。 你没有送过她戒指,你们当时想,这些以后都会有的。以后有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落地窗,阳台和一张双人床。 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近乎哀求地看着老师,你想你没有哀求过任何一个强迫你威胁你的人,而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你总得有些什么新仇旧恨,能牵住神思,能让你就此不能往前,也不愿意放弃的,只能这么哀叹着。你一定放不下,也一定改变不了。但是没了这些。 没了这些,你便什么都没了。 你听到门轻轻咯噔一声,现在病房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想他确实是了解你的,你有些歇斯底里,但理智让你平静。 “微之?”白居易探头进来。 你听不到白居易说话。你的眼睛发酸,手无意识攥着床单,你后颈张疼得离谱,好像要把你完全扯开变成两半。你模模糊糊看到他走进你床前,伸手探你的额头——你抓住他的手。 他手心很暖和,几乎是烫了。 你发情期到了。 你看到他的嘴着急地张合,你握着他的手说你听不见,你的声音在你耳边大的吓人,夹带鼓风机的声音,震的你脑子生疼。 他冷静下来,举起手机打了几行字。 “先忍一忍。” 你不知道你是怎么睡过去的,也许是晕过去。你眼睛越来越花,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你在床上翻来覆去,像一条泥鳅。 “.. 乐天,”你被汗水浸透,说话的声音也轻微又黏连,“我想死。”太混乱了。 你现在不能打抑制剂,医生说会有反应,你手上又挂上盐水——你称之为折腾,其实折磨更确切。 “辛苦了...” 他一定不想听你说丧气话,只是你确实没看到前路还能活到哪去。 “我刚跟老师说...我还是想...” 他捂住你的嘴,“你再说我骂你了。” 你有点想笑,结果他更生气了。 “我真骂,你以为呢?”他叹着气,“生命...是不公平,才更要好好活着...” 你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败给它了。” 窗外的太阳眼花缭乱,照着你眼睛一阵阵发酸。你回想你的一切,发现真的像一场可笑的闹剧,你声嘶力竭,理智又让你缄默。 你必须说话了。 手机叮了一声,是柳宗元的消息。 “在吗微之?” “你看看微信。” 你迟疑着点开,你发觉你的手在抖,尽管那只是一句平常的消息。你前所未有地慌张,你不知道什么消息在等着你——噩耗?也许是喜讯...可还能有什么喜讯? 对话框里一条很短的信息。 “我爱你。” 上一条消息是她炖的排骨,她笑呵呵地在镜头前比耶,你说看上去很不错,她说过年你回家,我煮给你吃。 你母亲上手术台前没通知你,你是找到亲戚才知道她生病了,还好她还有人陪着。你心里有面鼓在咚咚地响,白居易说你脸色白的过分,真的像要背过气去了。 你知道你不会的,虽然你确实无法思考。 你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手机上又弹出一条消息,是你母亲的账号,却不是她发的。 “我们还是决定先通知你。” 你突然平静下来,好像万籁俱寂,即使窗外有车笛在鸣叫,声音震天骇地,你也完全听不见了。你脑海里只剩一个老旧的电风扇,扇叶哗啦哗啦地响,吱嘎吱嘎。 “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