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我学了十几年医只为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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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岛,岩泉就揪着老头的领子往里跑,身后七八个壮汉跟着飞奔。 路曼一个人落了单,她看见那老头的脚都悬空,脚尖没有一点沾地。 没有人管她,她只能凭着初次的记忆往岛上走。 她走得也很快,同时心里急得如同有一团火在烧,越急越乱。 兜兜转转几次,依旧绕不出树林。 没有人引路,她还真的没办法直直走到底。 路曼稳下心神,从脚边捡了块石头在树上做路标,刚刻下一道痕,视线就被灌木丛后露出的灰色鞋面给定住。 那鞋很秀气,却很旧。 是黑色洗到发灰,反复浆洗,最外层的麻布已经结起了硬壳。 那双鞋她很熟悉,这几个日夜都看着它在面前经过。 她手中的石头陡然坠地。 石块落在草上,又顺着草丛依靠惯性跌入地面。 可路曼的腿却有千斤,迟迟迈不出第一步。 直到她听到轻微的咳嗽声,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堪堪落回胸腔。 果真是肖楠。 她靠在一棵比她肩膀还要宽的木棉树下,小脸煞白,唇瓣一丝血色都没有。 “肖楠!” 路曼扑了过去,上上下下翻看她身上是否有伤。 “曼姐。”肖楠压住她的手,干燥的唇朝两侧拉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我扶你回去。”她抬手就要撑起她。 可肖楠却突然咳出一大团鲜血。 路曼吓了一跳,想捂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别费力了,我喝的毒药犹如百草枯。”肖楠拼命咽下口中腥甜的血水,发白的小脸溅上她因说话而喷出的血点。 “你随身携带的药呢?止血粉,清毒丸。” 路曼不信,朝她兜里摸,却再次被她压住。 “曼姐……” 路曼僵住,跪着的双膝彻底软下。 肖楠笑了,从树影中去看灰紫的天空。 “我记不太清小时候了,但我还记得我父亲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天晚上我都会梦到他。” “他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觉得也不是。”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去世,父亲老来得子,即便爷爷奶奶再三要求,他仍然没有再娶。” “可他是个孝子,他会在爷爷奶奶的面前允诺给他们一个大胖孙子。” “他那么穷,看病的药材得在山上挖个几天才能凑齐,有时还分文不取,有哪个傻的会相中他呢?” 肖楠哇的一下吐出一团,路曼想要阻止她再开口,可她宁可口中鲜血像小簇喷泉一样滚涌,也要坚持把话说完。 “我们家真的很穷,我的鞋子都是奶奶穿烂的布鞋,鞋跟弯折,用根粗麻绳绑在脚踝上,大冬天的都露脚趾。” “那年除夕夜,父亲很晚才回家,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扯出一个布袋,里面是一双完整的新鞋。” “正正好合脚,没有大一寸,没有小一寸。” “奶奶气坏了,嚷着就算买鞋也应该买大一些,说我还在长个子。” “她说了很多,但我根本不在意,我有新鞋子了,我父亲给买的。” “父亲一言不发,任凭奶奶教训,奶奶气不过,又叫我去烧柴。” “我处于兴头,一不小心就把火钳跌在了鞋面上。” “新鞋被我烫出了洞,就连脚背也烫起了包。” “奶奶是怎么骂的我一点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天我在墙角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一双手把我抱上了椅子。” “我看到父亲给我挑掉了水泡,又用新鲜药草敷在不到五毫米的伤口上。” “他还奢侈的点了一根蜡烛,对着烛光,补着我那双新鞋。” “‘爹爹’,我喊了他,他的背影很僵硬,好半天才转过身看我,‘醒了?’我用力点头,视线早已被朦胧的泪水给糊住。” “那天夜里我们聊了很多,12点钟声一响,村子里到处放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只有我们家的小院冷冷清清,我吃着父亲给我热的馒头,耳朵被父亲温热的大掌捂着。” “我听到他在说话,他以为我没有听清,又附到我耳边重复了一遍。” “他说,‘楠楠,等爹爹有钱了,给你买两百发的帝王烟花,烟花会飞上夜空,七彩各色的花朵在空中炸开,各色各异。到时候,你就不用羡慕旁人了。’” “那天的馒头格外的甜,我的脑袋点成了捣垂,可我始终没等到父亲的烟花。” “年后不久,三番四次来家里请医的人带走了父亲,没过几天,他们带回了父亲的死讯。” “我躲在外墙,听到他们和我的爷爷奶奶描述父亲的死状,这事任谁听了都会急火攻心吧?” “他们想要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医书,爷爷奶奶自然不愿,我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抽搐倒地,那群冷血的人无动于衷,只顾得上到处翻箱倒柜。” “我知道医书在哪里,父亲告诉过我,我挖了一本带在身上,那群人似乎是想用药方治病,将我和医书一起带了回去。” “然后我见到了蒋莱。” 肖楠剧烈咳了两声,路曼拾起衣袖给她擦拭,实在不忍心打断她。 她还能这么完整的表达回忆,大抵也是回光返照。 “他笑得好和蔼啊,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喊他叔叔。” “我喊了,这一喊就是十几年。” “我学了十几年的医,只为了这一天。” 肖楠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看她的目光也有些涣散,“jiejie,你来之前,其实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我觉得,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父亲埋下的因,为何让我来承担后果。” “可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杀了龚永长的路曼时,我突然想起我推开自家院门暴露在那群人眼皮底下的一刹那,我也曾经勇敢过。” 她收了声,路曼吓得去探她鼻息。 肖楠猛地抓住她举起的那只手,眼神用力,就连脖下的青筋都在抖,“200发的烟花,要多少钱?” 路曼颦眉思考,“大概800左右。” “八百啊!”她xiele力,视线又望回稀疏的月影。 “jiejie……” “我好想……看一次烟花……” 她的手松了劲,往下坠的那一刻,路曼攥住了她的指尖。 体温从她掌心一点点消逝,直到变得冰凉。 夜风伴着海浪拍击着岸边。 那点断断续续的呼吸,也逐步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