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213
王旦已比前些时日去中书省的时候,还要再瘦上几分,全身几乎只剩下骨架了,此时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唯有眼睛炯炯有神,还是陆辞记忆中的明亮。 他正温声同喂自己参片的下人说着什么,门忽被推开,明亮的阳光投射进来,让一直栖身于幽暗卧房中的眼一时间很是不适应,不免眯了眯,才慢慢地看了过去。 “王相。” 陆辞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向王相真心实意地揖了一礼。 王旦显然已虚弱到了极点,听得陆辞的声音后,还是昏昏沉沉,半晌才消化了这话,也认出了陆辞,不由微微地笑了下:“总算回来了。” 陆辞莞尔,一如初次被召见时的温文尔雅:“王相相召,我定回归。” 王旦笑着,刚想说话,就被一连串激烈的咳嗽声刚给打断了,许久后才平复一些,断断续续地开着玩笑:“我看你在汾州风生水起,怕是乐不思蜀吧。” 陆辞眨了眨眼,并不否认,只是极淡地笑了一笑。 他自打进门就发现了,房间里头其实闻不到多大的药味,倒是有参片汤的特有清香萦绕。 正因如此,他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宣告破灭。 若是还熬药喝药,哪怕希望微乎其微,也到底象征了一线转机;现只熬参汤,便是连对此最不甘心的皇上都默认了再无可医,只努力让病人的这最后一口气拖久点再咽下去了。 陆辞心里倏然无限哀怮,面上却是忍住了,眉眼轻敛,不显得多么伤怀。 这样在别人眼里几乎称得上是冷血无情的反应,被王旦看到后,反而是更满意了。 他宁可承受这难以言喻的病痛,也要死死咬住这口气不咽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听人替他哭哭啼啼的。 而是就此仓促地撒手人寰,他不放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唯有竭尽全力地去填补一二,才能谈得上瞑目。 王旦眼底尽是遗憾。 ——上天为什么不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你,坐下吧。” 王旦吃力地挤出这么一句后,就半闭着眼,急促地呼吸着,竭力恢复一些元气。 陆辞依言坐到摆在床头的木椅上,前倾俯身,仔细地凝视着那张如纸般苍白的衰老面孔,极温柔地握住那如与干柴无异,只剩嶙峋瘦固的手。 他相信,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在亲眼目睹眼前一幕后,也不可能不为此感到震撼。 求生意志强的人比比皆是,但能支撑着王旦坚持到这步的,却是天下苍生,而非骨rou血亲。 这么一算,能与其比肩者,就寥寥无几了。 陆辞心里是空前的宁静,认认真真道:“请王相吩咐。” 王旦为保留说话的力气,索性也不睁眼了,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王钦若回不来,却还有丁谓在。” 再多的提拔之情,在利益不断冲突局势前,就显得不堪一击了。 尤其寇准素来是不屑虚与委蛇,四处树敌的做派,丁谓根本不可能与其朋结。 然而大宋国力,却是经不起折腾了。 陆辞沉静道:“我明白。” 王旦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继续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寇准……不是他的对手。” 关于这点,陆辞也明白。 他默然片刻,却是低声询道:“王相是让我帮他,还是让我替他?” 帮,自是与寇准为朋结党,为其扫清前路。 替,则是韬光养晦,不参与进朋党的斗争中,关键时一网打尽。 这一问是轻描淡写,然真正寓意,可谓昭然若揭。 若换作平时的陆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问出口的。 若换作是平时的王旦,也绝无可能接受这份表露无疑的野心的。 但在这宰辅将死,朝廷要风雨飘摇时,听得这魄力十足的一句问,王旦不禁愣住了。 他意外地打量起了面容沉静的陆辞,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讶异。 最奇异的是,在听到这话后,他病了许久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中大石,竟是破天荒地落了一颗。 ——即便只是一颗,也是再难能可贵不过的了。 王旦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纵咳嗽不止,吐词却还是清楚的;就如他此时油尽灯枯,心却还如明镜一般:“你若不问,便是帮;你既问了,自是替。” 他自是明白,往往是不问的人,届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替;唯有问出口的人,才会真心愿意选择帮。 寇准已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豪气冲天的寇老西了:多年的挫折磨去了他的一些锐气和棱角,也让恋权的心思蒙蔽了宰辅该有的意志。 向陛下推举他,是同等威望资历下的别无人选,然王旦也确确实实地无法再信任他。 即使勉强帮着寇准,让其势头彻底压过了丁谓,所得也是好坏参半,甚至还可能埋下后患。 倒不如赌上一把,信任眼前的陆辞。 陆辞眼都不眨,也无半句废话,就直接应了下来:“既是王相所托,我自当全力以赴。” 王旦欣然舒了口气,含笑道:“我原想,陛下,我,都够高估你了……现才发现……还,不够。” 只可惜,可惜…… 可惜他这么久以来,都过于粗心大意,才会临死之前才发现。 也可惜,不能再多照看几年。 陆辞叹气,故作无奈道:“只盼王相到时候,莫要怪我只知说大话的好。” 王旦眼底掠过一抹陆辞熟悉的黠光,狡猾地避开了这话不回,而是接着絮叨道:“东宫那……你也多看着。” 陆辞自不会提醒对方、自己不过是一微不足道的左谕德的大实话,对王旦的‘得寸进尺’,他只爽快地点了点头:“我亦会尽力而为。” 反正要实在不行,还有晏殊、范仲淹和欧阳修等名传千古的国士顶着呢。 王旦满意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道:“你可以走了。” 陆辞隐约有着预感,于是对这几乎称得上是唐突无礼的要求,也无不快,只利落起身。 握住王旦手的力度,却在最后松开前,略微地紧了一下。 王旦费力地睁开眼,注视着陆辞的目光,是他一如既往的温和。 “王相。” 心知这多半就是最后送别了,陆辞闭了闭眼,终究没忍住,俯身至王旦耳边,清晰无比地说道:“谨代大宋子民,谢你以正压邪,鞠躬尽瘁……而天书之事,过不在你。” 王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重新闭上了眼,吸气声虚弱而平缓,仿佛对此毫无反应。 陆辞却清楚,他是听进去了。 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在徘徊许久后,皆化作王旦手背上的轻轻一拍。 再次转身,就是真的离去了。 其实连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