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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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前突然摆出了一条坦途,只要活下来,他们就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而在期待的同时,唐无锋心底又生出不安。 他是个朝不保夕的刺客,哪怕在浩气盟,负责的也多是暗杀护送之类的任务,他的出身注定不会有名震江湖的那一天,一个刺客如果太有名,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唐家堡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主家一脉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容小觑,但同样不是所有人都有个少爷小姐的好出身,他这样的旁支血脉,能成为内门弟子,就已经足够幸运,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幸。 他忽然有些自卑,顾清本该与他毫无交集,哪怕落难,也是在万花谷那样的风雅之地长大,与他一身血腥格格不入。 “你在担心什么?” 以为他是为前路发愁,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而自己身上还带着蛊引,天涯海角也能被追到,他们能做的就是,在被追上之前,让更多同伴脱身。 唐无锋叹了口气,握紧他的手,无论前路如何,他们现在得活下去。 “走,我们……回家。” 范阳周边几郡一夜之间被军队封锁,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太守及各部统领不是被杀就是倒戈,但史思明迟迟不曾起兵,便是没有找到乌承恩手上的名单。 他已经将乌承恩住过的地方每一寸都翻了过来,除过被乌承恩带走,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月泉淮与谢采将人杀了,却没有带回尸体,他坐拥大军,在这两人面前,却也不敢多说半句。 谢采尚有沟通合作的余地,月泉淮却不能以常理度之,据说他以收养义子折磨取乐,难保不会一时恼怒就取了自己性命。 他想做皇帝,想要天下,就不能把命搭在一个江湖人口中的魔头身上。 薛北望扣了浩气盟的人,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他出身恶人谷,阵营争斗谁也没放在心上,便没有往他身上去想。 如今他却站出来,说府上跑了个乐师,枉自己百般宠爱,他却偷了自己的令牌,私自和jian夫逃出城去了。 他说得恳切,一顶绿帽扣在头上眼也不眨,只说自己失职,愿意亲自追讨。却又说想要亲自动手,若是落到了谁的手上,还请留个活口。 男人的面子大过天,这样的理由,实在让人没法拒绝,薛北望毫不在意那些将领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眼神,演够了就退出议厅,清点人马要捉jian去了。 “统领,你为了他,面子都不要啦?” 闻昭跟在他身边,他出现一次就换一张脸,此刻便顶着一张白嫩嫩的少年模样,跟在他身边,骑个马都摇摇晃晃。 薛北望嗤笑一声,回道:“面子算什么,那小耗子正房变jian夫,怕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给他戴了帽子。” 对于薛北望的厚脸皮,闻昭不置可否,但他这样一散消息,倒是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他被翘了墙角,他们浩气盟的人最看重名声,平白被扣了口锅又不能解释,怕是呕都要呕死。 “你既然如此在意,为何还要放他走,我们恶人谷不就应该强取豪夺,怎么学人家做情种?” “那多没意思,”他握着马鞭,在掌心敲了敲,志在必得的模样,“他天生就该是恶人谷的人……是融不进那群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辈的,我赌他会跟我走。” 闻昭不理他,薛北望当年还没有这些弯弯绕绕,做了几年统领心思深沉许多。若是现在遇上倒在谷口一身血迹的自己,闻昭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把自己捡回去,还是直接踩死了事。 “人家夫妻恩爱双双把家还,哪里来这样冲的酸味,把人逼的走投无路简单,你就这么确定他会爬你的床?” 被这样一怼,薛北望心思活络起来,笑道:“这好办,我去爬他的床就是了。” 他听人说薛北望刚入谷的时候,还是个有些耿直的少年,第一次去醉红院还闹了个红脸,也不知怎么就变成如今这一副不要脸的模样。只能感慨岁月最是无情,恶人谷这个地方,待久了只会变得越来越烂。 不过转念一想,都已经入了恶人谷,谁还管你是什么人,不杀人就会死。 纵然有侠义之士走投无路,心灰意冷之下来此,但恶人谷里,更多的是被仇家追杀至此。恶人谷的大门从来都是敞开的,出了这道门,就是生死有命。 王遗风虽然是谷主,但大部分时候都不出现,自从收了个小疯子徒弟,更是当了甩手掌柜,兵力调动,资源配给,都有陶寒亭负责,他觉得若不是莫雨如今还不能够服众,怕是谷主他都不愿意当了。 这鬼地方,怕是没有几个人自愿想来。 闻昭当然不愿意回去,借着公差死活要跟着薛北望去捉jian,又说地牢里那几个耗子对他照顾的很,他要当面去道谢。 “随你。” 明知他抱着看戏的心思,薛北望也没什么意见,他手上带着母蛊,片刻都不耽搁往太原方向追,八百多里,他骑马三天就能追上。 他们那群人伤的伤残的残,又被史思明的追兵追的东躲西藏,怕是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山沟里。 对这样的逃亡并不陌生,一路上顾清都很听话,从不多问,只是提了一回乌承恩的家眷。 “我们接到命令,本是要一并护送,但乌大人坚持分头行事,有凌雪阁接应,他们不是史思明的目标,应该已经逃走了。” 他并不确定,身份暴露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现在他们的任务失败了,而乌承恩的遗物中,他们也没有发现要找得东西。 “如果是小谢……你可曾听乌大人提起什么书画?” “书画……?” 他仔细想了想,酒宴上与乌承恩密会时,他正在与其他人闲聊,借着醒酒被他扶到一旁,但是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看守他的人发现,只得作罢。 “那密信是乌大人向朝廷背书的保命符,想来若不是藏起来,就是带在身上,至于它在何处,或许我能帮你问一问。” “至于名单,若真的有,应当也藏在一处,现在的问题不是名单有失,而是……根本没有这份名单。” “什么意思,你是说史思明的手下……”他顿了一顿,这件事虽然听来奇怪,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史思明的手下不是唐军随意指派的,而是跟着他自安禄山起兵谋反便在一处,之后又随他归降,如今史思明有底气复叛,这支军队的忠诚恐怕比他们想象的更高。 “难怪……乌大人会说,愧对陛下,原来如此……” 狼牙军纵然残暴,但他们忠于史思明,毋庸置疑。 想到这他忍不住苦笑出声,一份根本不存在的名单,让所有人陷入被追杀的死地,但他知道没有人会后悔,哪怕这一程无功而返。 “不过……既然史思明觉得有,那就有。” 让他慢慢去猜好了,最好把他的手下心腹全都杀光,他这样想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并不妨碍他想一想。 只有世道太平,他才能安安心心地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什么都不去管,大把时光供他浪费。 虽然他总是没什么活下去的奔头,却更不想死得不够体面,至少在找到一个满意的死法之前,他都会活下去。毕竟这是他人生中暂时唯一能够做主的事情,既不能愧对诸位英烈,也不能太过刻意。 唐无锋暂时还不知道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说来奇怪,一个刺客,却总是怀着无尽的希望和勇气,有时候他觉得两个人的身份应该换一换,唐无锋更适合去当个大夫。 他去当大夫,怕是病患一求,什么都要答应,自己都得跟着他饿死,还是算了吧。 在逃跑的路上他还能分神去想这些,他对自己的生死实在不太看重,唐无锋总是对他珍而重之,让他自觉有些愧对于这样浓重的感情。 他们的开始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一时兴起,顾清的恶趣味虽然不是以玩弄人心为乐,他只是贪恋温暖,而唐无锋身上恰好有他向往的东西。 是对生的敬畏。 唐无锋自然是不怕死的,他杀过很多人,但奇异的是他并没有刺客常见的阴郁血气,反而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这大约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他是为生者求太平,为的是心中正义之道,身入无间,心在桃源。 而他真正在桃源之中长大的人,藏了太多不能见光的晦涩想法,对旁人的苦难无动于衷,对自己也没有特别的优待。 短暂的修整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看着唐无锋在水边的背影,心里一时柔软一时苦涩,生出许多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焦躁。 他闭上眼,指尖狠狠掐进手臂,疼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他知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但心里的躁动难以平息,让他生出强烈的想要破坏的欲望。 顾清的异样很快吸引了唐无锋的注意,他快步走近,只见他脸色苍白,眼角泛红,呼吸急促剧烈,眼神一时迷乱一时清醒,见他靠近便直勾勾盯着。 “我难受。”他小声说,把头埋在唐无锋颈边。“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刚抱住顾清,就被手脚并用地缠上来,顾清的手臂收得很紧,勒得他有些痛,但他只是轻柔地拍了拍顾清的背,让他慢慢呼吸,等到顾清不再发抖,才松开手。 他一起身,就被顾清扑倒在地,顾清几乎蛮横地缠在他身上,粗暴地吻他的嘴唇。这几乎不能叫吻了,过于急切的舔舐和噬咬,让他只觉得痛。 但他只是重新抱住顾清,等着他平静下来,顾清气喘吁吁地在他身上趴了好一会,才抬着一双含泪的眼睛看向他。 “做吧。” “……什么?” “抱我。” 见唐无锋还是没有反应,顾清跨坐在他身上,抬手就去解他的腰带。 “听不懂吗,cao我,就现在。” 唐无锋无奈,他当然听得懂,但顾清眼下的情绪显然不对劲,他不能任由顾清这么折腾下去。 “阿清,你冷静一点。” 顾清动作没停,唐无锋的衣服暗扣太多,他解得烦躁,索性去脱自己的。万花谷的衣衫看似层层叠叠,其实只要解了腰带,襟口便会一片一片地散开,花瓣似地把人裹在中央。 “别闹了。” 顾清没吭声,用动作表达了他的坚持,他不是胡闹,只是心里实在难受,需要一点刺激来发泄。而在没有对象供他疏解的时候,他便只有一个选择。 唐无锋不动,他便翻身退开,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掌心扣着什么,一直在微微颤抖,唐无锋便抓起来掰开他的手指,发觉是他腰间一枚银饰。 尖锐的棱角已经戳破了掌心血rou,留下几道粗糙翻卷的血痕,顾清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掌心反复收拢,那些伤口被撕裂的愈发惨不忍睹。 并不算严重的伤口,在江湖人眼中大约也只是皮外伤不必理会的程度,但也不会有人故意去戳弄,而顾清的举动,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些伤口也是他刻意所为。 “阿清。”他叹口气,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顾清终于看向他,抽回自己的手,胡乱在衣摆上抹了两把,然后重新张开双手,袒露出整片赤裸的胸膛。 “抱我吧。” 给我痛苦,给我欢愉。 他抱住唐无锋,如同抱住浮木,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隐约觉得,也许自己还是想好好活下去。 至今坚持没有放任情绪接管他的意识,让他做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事。 这是他在重重枷锁的缝隙中,伸出的一只求救的手,而现在有人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