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个孩子?
“你知道突然失明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我每一次入睡之前,都要做好准备,也许下一次醒来,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也知道,之前我有一段时间是完全看不见的,从那以后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北京的各种建筑使用期限似乎都不长,建了拆拆了建,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唯有皇城和天坛这样的地方长久的盘踞在那儿,所谓地标,你一眼望过去,哪怕周围的街巷都变废墟了,也能知道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地方。 黑瞎子没事的时候除了上潘家园闲逛就是在各个公园里遛鸟拉二胡,他们家以前养过几只八哥,后来觉得忙起来没人照顾,干脆送了朋友。不过拉二胡这事倒是持之以恒,拉得好不好且不说,主要是图一消遣。 “我不要听二泉映月,”解雨臣说,“太悲了。” “那是你没有听过我拉的。” 黑瞎子说完就开始拉,那调子很喜庆,但是喜庆里透着股诡异,有种丧事喜办的味道。 一曲拉完,解雨臣往他身边扔了两枚硬币。 “今年我公司年会你就来表演这个吧。” 黑瞎子笑笑:“我可以表演脱衣舞,不过只能你一个人看。” “怎么你还害羞呢?” “不是,这东西一般人消受不起,我怕你们公司员工看完明年全跑了,那你不成光杆司令了么。” “行,”解雨臣点头,“咱说好的,不许反悔。实在不行你到时候就伴着这曲儿跳舞,我给你提前录好音乐。” “是不是有点太折寿了?” “物极必反,说不定能延年益寿呢。” 早上公园里大多是打太极的老年人,两个人坐在这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尤其解雨臣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捧着咖啡,估计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照片已经在北京相亲市场里头传开了。 “上次你说,你的眼睛工作的原理和常人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 黑瞎子就给他解释:“人的眼睛和其他动物相比处理画面的速度很慢,因为人看到的东西是非常清晰的,这也就意味着更大的信息量,为了处理这么多的信息,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这样一来,你根据眼前的画面去做出反应的速度就会比猫啊狗啊这些动物要慢一些,而且这个事情不是人能够控制的,人只是被动地接受事实,谁也克服不了生理构造。但是我的眼睛会和普通人的不太一样,恰恰是因为看到的东西不够清楚,才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去处理信息。” “所以你的反应速度天生就比别人快?” “对,如果一个人是后天变得近视,或者眼睛受伤才出现类似的情况,他的反应速度也不一定就会提高,因为看不清东西会让他觉得恐慌,他会不由自主地寻求清晰的画面,而不是接受自己的身体反应。但我不一样,这种机制是刻在我DNA里的,我不需要克服,自然而然就适应了。” 解雨臣问:“那在你眼里,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黑瞎子想了一会,又说:“你知道印象派的画艺术价值为什么那么高吗?” 解雨臣摇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因为它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这么说吧,就像你们唱戏一样,戏文里的东西,它是从实际生活里来的,对不对?但是它又要高于实际。作为看客,你要去欣赏这种艺术,首先你要试着去相信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你又不能完全相信它就是真实本身。如果你什么都不信,那完全就没有必要看戏,如果你完全信了戏文里的唱段,那就未免太天真了些。画也是如此。只有那些源于现实但又模糊现实的东西,人看起来才最舒服,它没有那么写实,也就没有那么尖锐,但它又不完全脱离这个世界,你仍然可以感觉得到和它之间的联系。” “能不能说得再简单一点?” “简单来说就是,我眼前的一切和正常人看到的区别不大,就是模糊一点,色块大一点。至于你,你有点像一幅涂满粉色的油画。” 解雨臣点点头:“听起来还是有点抽象,不过我大概理解了。” “但是人的眼睛和大脑是非常神奇的,有些人失明之后会觉得自己仍然能看见,那是因为大脑根据以往处理过的图像拼凑出一个世界来欺骗自己,我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的还是虚幻。不过跟你在一块的时候没有这种担忧,因为你这个人不按套路出牌,每次你做出什么不符合我预期的事,我就知道最起码自己暂时还没瞎,眼前的你也不是幻觉,因为幻觉只会按照我的想法行动,而你做事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福祸相倚吧……” “对,所以我决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你身上,这样说不定就会实现对冲,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吃亏。” 解雨臣喝完了咖啡,把纸杯丢尽垃圾桶,两个人商量着要不趁周末去哪儿逛逛,黑瞎子说懒得跑太远,不如就到旁边花鸟市场看看,解雨臣同意了,两个人站起来就走,背后还有大妈偷拍的声音,也不知道解雨臣抛头露面一次要做多少单身青年的春闺梦里人。 花鸟市场就比公园要热闹许多,那里头有一家专教八哥鹦鹉鹩哥说话的馆子,门口摆一茶桌,不少中年人坐在那儿聊天,黑瞎子就过去手欠的戳八哥的脚,那黑鸟立刻飞下来啄他手指,非常凶悍。 解雨臣问他:“喜欢吗?喜欢就买一只回家养。” “算了,”黑瞎子摇头,“这东西看看还行,真要养起来贼麻烦,万一养死了心里还有负罪感,得不偿失。养小动物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能养的上鸟的人首先得拥有一种比较悠闲的生活,否则只会给自己添堵。” “那估计一时半会咱俩是没机会养了。” “当然了,”黑瞎子点头,“再说咱俩还要养孩子呢,事情要分轻重缓急。” 黑瞎子说话的时候声音没压着,“孩子”两个字一出口旁边几个中年男人都往这边看,解雨臣脸上挂不住,拉着他赶紧走了。 两个人转悠了一会,碰上个卖花环的小女孩,黑瞎子挑了一个带粉花的买下来,结果解雨臣不愿意戴,说让他拿着回去送秀秀。 黑瞎子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呢,多好看。” 解雨臣把那花环拿在手上闻了闻,还挺香的,花也新鲜。 “我要是戴这个被认识的人看见,以后在道上就没法混了。” 黑瞎子猛地揽住他肩膀道:“怎么没法混了,我跟你说,这人呢,越是多样化就越是神秘。比如说啊,别人一看你小九爷,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转头又喜欢这拈花戴草的,肯定以为你啊,阴晴不定,不好拿捏,以后就不敢来惹你了。” “本来也没人敢来惹我。” “那就更不用担心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解雨臣一抬眼,问:“那你怎么不戴?” “那你买一个给我,咱俩一块。” “幼稚。” 解雨臣转身要走,看见那卖花的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俩,也不敢上来问一句还要不要。 见他心软,黑瞎子这边添油加醋道:“你看她多可爱的,将来咱闺女也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 “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儿?” “我会算啊,”黑瞎子掐着指头开始盘算,“和谐之家讲究阴阳调和,全是男的那不乱套了么,所以还是女儿好。不过呢,你要是愿意多生几个那也可以,我没有意见。” 解雨臣被他逗得直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又买了一顶花环,抬手拍在黑瞎子头顶上,虽说怪是怪了点,好在也不丑,有种暴发户下乡体验生活的气质。 完事之后解雨臣满意地拍拍黑瞎子肩膀: “我就不戴了,免得咱俩关系暴露,回头不好解释。” “解总是打算金屋藏娇啊?” “你算哪门子的娇?” “那你不打算公开咱俩的关系,是预备着哪天不想跟我好了,方便一脚蹬了我?” 解雨臣停下脚步,拉着黑瞎子拐进一小胡同,远处有几个老太太正在收拾货车上鲜花,没人注意他们俩。 解雨臣就把黑瞎子推到墙上,自己贴上去按着他肩膀。 “怎么那么没有安全感啊,你这易感期也太长了吧?” 黑瞎子委屈道:“你总得给我点承诺吧,不然我控制不了自己。” 解雨臣上下扫视他一遍, “你也没给我承诺啊。” “好,现在给。” 黑瞎子说着从兜里掏出张银行卡塞到解雨臣手上。 “密码是你生日,我之前说把德国的资产变现,现在钱都在里面了,再加上之前你买我那几次的钱。对你而言可能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也算我表个态,你可别嫌弃。” “这么土啊……”解雨臣当真是满脸嫌弃。 “年纪大了就这样,不信你去问那边大妈,看她们家老头是不是这样。” “行,”解雨臣点头,“表态我收到了,卡你自己收好,你也知道我不缺钱,所以还是自己留着,万一哪天跟我过腻了,也好及时止损……” “诶诶,”黑瞎子赶紧打断他,“我刚刚说那话都是跟你闹着玩,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可没说要放你走啊,你又在那儿瞎想些什么呢?” “那你说我还能给你什么承诺呢?我这个人自私的很,吃亏的事和可能吃亏的事我都不干。” “好吧,看来这个亏只有我来吃了,不过没关系,吃亏是福嘛。” 黑瞎子揽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一带,两个人的胸口就贴到了一块。 解雨臣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其实我也知道的,结婚也好,交银行卡也好,这些东西对你我没有约束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说着他就牵起黑瞎子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然后抬头盯着黑瞎子的双眼问: “瞎子,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