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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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当星晚回到顾天师那里时,瑶瑶总会邀请他们二人去她家吃饭。顾清从未答应。祖师爷对人皆是淡淡的,疏离而知礼,只有对星晚才会透露一丝人气。 过年前,小关爷爷来了,对顾天师说起近来一件棘手的事。 小关爷爷曾经帮助不少人处理过事,也认识一些驱邪世家的人。他们并不修炼,只是靠祖传的手艺,或顶仙或驱邪,算是糊口的本事。 就有这样一家人,一门三父子皆继承了家业。他家小儿子因为这点特殊,喜欢胡作非为,做事不着调,常常被老爷子管束、斥骂。有一段时间,老爷子生病了,大儿子与儿媳不在身边,小儿子得了自由。老太太也管不住小儿子。 一天早晨,小儿子带着侄子小奕出去玩,骑了一辆踏板摩托,叔叔把小奕放在踏板上站着。 小奕感觉摩托车速度越来越快,突然,他觉得脖子被叔叔按了一下,就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院子里。四张课桌拼成一个台子,他和一个年龄的相仿的女孩躺在一起。那个女生半吐着舌头,脸色蜡黄,翻着眼睛一直盯着他。 很快,一个大jiejie和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婆从屋里走出来。老太婆用手刮一下小奕身边躺着的女孩脸蛋,大jiejie也刮小奕一下。 老太婆捏捏女孩胳膊,大jiejie也捏小奕一下。慢慢的,大jiejie停下了动作,但是,老太婆对躺着的女孩做什么,他都有了感觉。恍惚间,和那个女孩感同身受了。 接下来,老太太把小奕的脸捂住,噼里啪啦念了一大堆。小奕也听不懂,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出了很多汗。没一会就感觉自己能动一点了。那个女孩就被家人抱走了。 小奕看到,叔叔从哪个老太太手里接过一个报纸包,然后就和小奕说:走吧,咱回家。 小奕从桌子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扎土里,身上特别沉重,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让他不自觉的打摆子。回去的路上,小奕坐在摩托车后座。叔叔和他说:今天的事得保密啊,等叔叔出去之后,回头给你买玩具。你要是哪不舒服,等我走了,你再跟你爷爷或者爸爸说。 突然,他们身边驶过一辆小轿车,小奕清楚的从车玻璃上看见,自己身后趴着一个小男孩,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双臂勒着他的脖子。 回家之后第二天,爸爸就回来了。但是大儿子回来是为了和弟弟一起接老爷子出院。等回到家中,大伙一找,小儿子不见了,不知道去哪了。小奕这才敢说自己难受。 小奕和爸爸说,爸爸带他去很多地方检查,都没有结果。最终,爸爸想了又想,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捏捏他的手心,突然冷汗就下来了。爸爸问小奕,你去哪了? 小奕便说出叔叔领他出去这件事。父亲听完暴怒,带着小奕回到爷爷家,和爷爷吵了一打架。从那一刻,小奕才慢慢明白,叔叔、爸爸、爷爷,他们都是魔法师。 为了小奕,父母放弃了外地的生意,回到老家照顾他。他们也去找过隔壁县的王婆婆,被告知,事发当晚,王婆婆因哮喘去世了。 没过多久,叔叔在隔壁市因交通意外,也没了。 从此,小奕家一直走下坡路。小奕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害怕他,说他有个很凶的哥哥。而每年,他都会见到那个男孩几次。不是在柜子上,就是在沙发里,再不济就床头床尾。看到一次,就得发烧好多天。 一看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父亲就把小奕带到外地生活,这期间,父亲带他拜访了很多叔叔伯伯、高僧、道长,从此,他也就再没见过那个男孩。 小奕慢慢长大,才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 当年,这个小男孩和那个女孩一起在水边玩,女孩一下子把男孩推进水里。当时,叔叔正和一群朋友在岸边钓鱼。看见男孩落水,便跳下去救人。结果,叔叔看到那个男孩站在水库底冲他笑。叔叔知道这事情严重了。 但是,那个女孩是朋友家的孩子。所有大人都口径一致地说,女孩来的路上晕车,根本没下车。那男孩怎么掉水里的,谁也不知道。 就这样,没多久,女孩的家长找到叔叔,说女孩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求他帮忙。叔叔也尝试过驱邪,但是他搞不定。他就想说服哥哥和老爷子,一起帮他解决这件事。但是,老爷子二人听完整件事的始末,一起摇脑袋,说,这事咱不能做,损阴德。 于是,叔叔越过了父兄,找到了王婆,拿小奕顶替了那个女孩,收了好处。 小奕知道后,也不知道该恨谁。恨叔叔吗?可他早就死了。 近来,一直住在小奕家老房子的租客退租了。父亲的生意转回到家乡,也是为了照顾年事已高的父母。父亲住进老宅,并且养了一只小猫叫花花。父亲经常出差,买了一台陪伴机器人给老爷子。可以遥控、语音、视频。 当天晚上,小奕连线机器人,发现调皮的花花安静地坐在一把椅子边上。而它的周围全是水渍。任凭小奕怎么逗花花,花花却是一动不动。 突然,机器人失控似的冲了出去,像是被谁从后面踢了一脚。等机器人停下来,小奕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小男孩,还在冲他笑。 小关爷爷讲完始末,又说:“这件事发生时,小奕只有四五岁,现在快要过去二十年了。原以为,他父亲大规模拜访能人异士,已经将缠着他的冤魂驱散。谁成想,至今还留在老宅。” 顾天师并不为事态怪异所动,仍旧淡淡地说:“男孩落水为煞,始终缠着害死他的人,不死不休。小奕的叔叔却帮朋友的孩子,将煞气过到自己侄子身上。经手的王婆、小奕叔叔皆因有违天道、人伦,死于非命。若不是小奕父亲,他也活不到现在。” 星晚在一旁问:“那个女孩现在怎样了?转移真能解决问题吗?” 顾清:“人事有限,骗得过鬼神,骗不过苍天。”他轻轻拈动手指,“水煞怨气颇大,我要亲自走一趟。” 星晚刚刚放寒假,顾天师顺道带她出门历练。 如果没有星晚,凭顾清缩地成寸的道行,他根本不需乘坐交通工具。为了迁就星晚,他们坐上了长途大巴车。 车上人很多,十分嘈杂。顾天师坐在外侧,用传音术告诉小徒弟,意守丹田、默念清心诀、观想。 大巴要开九个小时,星晚只练功三个多小时,便不知不觉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顾天师无奈,将徒弟的头放在自己肩膀,还调整坐姿,以便她能睡得更舒服。 不过,以星晚入门的时间来说,能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打坐三小时,也算不容易了。 白仙悄悄从顾清怀中探出尖尖的刺猬头,一对绿豆眼盯着星晚,心里琢磨:她比自己入门晚了两千来年,应该算是它的小师妹。它是不是该对师妹好一点。这样想着,打了个哈欠,扭着肥墩墩的小屁股,慢慢爬到自家师妹的头顶,安营寨扎。 星晚靠着顾天师,睡得无比香甜。 车子开到了将近七个小时,天色黯淡下来。突然,车身一晃,乘客们皆向前闯了一下。 顾清出手如电,先用手掌护住小徒弟的额头,以免她磕到前面椅背,然后顺势一带,将人揽进怀里。 星晚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师父胸膛上,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咚——咚——咚——有条不紊,气息绵长。 顾清松开怀抱,白暮用前爪向人一样揉揉绿豆眼,快速钻进顾天师上衣口袋里。乖乖不得了,它只是瞌睡一下,天师的怀抱就被师妹占领了。 星晚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口水,问:“车子怎么了?” 顾清:“应该是抛锚了。” 他说完没多大一会,司机对车里乘客喊:车子坏了,暂时走不了。他已经给汽运公司打过电话,接驳的车正在往这里赶。 车里立刻炸了锅,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隆冬腊月。车子最快也要两三小时才能到,等过会入夜,山里会更冷。 顾天师在吵吵闹闹的声浪里,带着星晚下车了。还有不到一百公里,他准备步行过去。 星晚全心信赖师父,他说下车,她便跟他走。 外面夜幕四合,冷风习习,星晚将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拉链拉到顶端,遮住半张脸。 顾清侧头,问:“冷?” 星晚毫无怨言,“不冷。” 顾清握住徒弟的手,热气度到她身上。 星晚立刻感到暖意洋洋,她扭头看着顾天师的侧脸,眼睛弯成了月牙。 顾清现场授课,交星晚一套神行心法,牵着徒弟,越走越快。 星晚感觉他们的时速能达到每小时三十多公里,但是她脸不红、心不跳,体内真气流转,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已经不需要师父人工供暖了。 疾行一个多小时,被顾天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白暮回来了。它趴在顾清耳边,吱吱吱地小声报告。 星晚好奇,“师父,这就是传说中的‘耳报神’吗?”可是,她毕竟刚学走路心法,一说话,岔了气,顿时停下脚步。 顾清伸手捞起小徒弟,在她肩头一按,岔走的气息平顺下来。他将人背在身后,脚步不停,还不忘回答,“白暮也是我的弟子。” 一套动作连说话,不消几秒。 星晚趴在师父肩上,感觉耳边风声呼呼的。没了她拖慢脚步,他们一刻钟便到达小奕家的老宅。 彼时,正是子时,小山村万籁俱寂,只有一弯惨淡的月牙,照不清脚下的路。 顾清不为黑暗阻挡,好像只有几步,便站在小奕家门外。 顾天师放下星晚,不放心的握着她的手,推开大门。 院门年久失修,“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这是一座典型的徽派古宅,前院有个天井,走进去便是明堂。 星晚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的灯,赫然看到,明堂正中的老旧藤椅“呀呀”晃动。她天生胆大,一惊之下,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顾天师担心她害怕,还体贴地捏捏她的掌心,在小徒弟耳边轻声问:“想看到吗?” 顾清的气息清新淡雅,星晚却在黑暗中红了脸。她点点头,担心顾天师看不见,又说:“好。” 顾清闻言,在星晚眼皮上轻按。她便看到躺椅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朝着他们笑。 白暮感受到凶煞的威压,掉到地上,围着顾天师、星晚转圈。 星晚没什么道行,却也能察觉出这个男孩浑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煞气。 男孩身边满是水渍,顺着藤椅滴到地面。 对峙了片刻,顾清开口,“你命中注定要成为水煞,何苦缠着小奕不放?” 男孩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就该知道,我缠上的人,不死不休。” 星晚:“又不是小奕推你下去的!” 男孩用没有眼白的黑瞳盯着星晚,“他身上已经有了烙记,跑到天边也没有用。凡人区区百年寿命,怎么死不是死?何况,我用他做炉鼎修炼已经二十年了,合用得很。” 顾清不着痕迹挡在星晚身前,“世间自有因果,我不伤你,你走吧!” 男孩抬起惨白的枯手,指向星晚,“让我走也行,把这个jiejie给我做炉鼎,我便放了那孩子。” 忽然,顾清眼中精气暴涨,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白暮闻言,也跳上星晚肩头,一副要保护小师妹的架势。 男孩笑道:“呦,还是位天仙。仙人不是不愿意管人间这些腌臜事吗?省得坏了修行,惹上因果。” 顾清声音仍旧不疾不徐,“你既不愿离开,那我便帮你了却这一段因缘。”说罢,抬手一挥,将男孩收进法器。 星晚:“师父,接下来,咱们要去哪?” 顾清:“县医院。” 简陋的县医院里,当年那个女孩正在苦苦分娩。她挣扎了一天一夜,医生告知家属,大人孩子恐怕都不行了。 她的丈夫坐在门外玩游戏,不顾旁边痛哭的岳父岳母。 顾天师隐去身形,走到产房外,将男孩的阴魂投入房中女孩的身体,然后,新生儿呱呱坠地。 医生出来报平安,两边父母终于喜笑颜开。男人道一声晦气,为游戏失败而气愤。他的父母,光顾着看大孙子,对产妇不闻不问。 走出医院,星晚问:“您将水鬼投到推他入水的凶手腹中,当她儿子了?” 顾清:“那女孩原本要死于难产,她的丈夫因不满父母絮叨,三年后放火烧死全家。如今,使凶煞与女孩成为母子,孽债慢慢偿还。” 星晚:“您能看到他们一家以后的宿命?” 顾清:“这家四口注定死于非命,如今,只不过推迟数年。女孩五年后被丈夫家暴而亡。男孩八岁为母亲报仇,烧死全家与自己。” 原本就是死局,便不会改变其他人的命数。 星晚叹了口气,“那个男孩真可怜!”上一世,只有四五岁就被人推进水库淹死了。这一世,也只能活到八岁。 顾清摸摸小徒弟的头,“天道无情,对世人公平,却也残忍。你若想得道,便不该生出恻隐之心。须知,一念之仁,或许对别人,便是灭顶之灾。” 星晚点头,“我记住了。” 他们身处红尘,却不能沾染任何尘缘,比如怜悯、惋惜、可怜、憎恨,因为看问题的角度已经站在红尘之上,看到的是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