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萧静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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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晚深夜入宫劫走天牢里的夏驸马,还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刑讯内监致哑、致盲、致残,着实震惊了萧桓与君上。 萧桓心道:她到底有多少不清不楚的情人,致使多少男子为她怀胎?虽然,夏君承与封南逐是他小儿子的手笔,那么后来呢?她能为他们做到什么地步? 但是,事情只过去一天,公主得救还朝。她并非厌弃驸马怀上别人的孩子,与人私奔,确实是被人绑架。很明显,绑架她与慧远的人,就是要引出夏君承,再引出星晚。 知柏与慧远对于这几日发生的事,各自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林大人仍是连夜审讯生擒到的嫌犯。 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这些绑匪,既不是流寇,也不是山匪,而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家奴,还不是出自一府,皆为后宫嫔妃亲眷的家生奴。此次绑架案,至少牵扯进六位有名分的妃子,主谋便是魏妃。 她们忌惮星晚得到至尊宠爱,发现她曾经与夏驸马有染,还使驸马珠胎暗结,让皇室蒙羞。于是,挖出鄢华廷这个重要人证,送去蔡邑,等着至尊自己层层剥茧,亲自找到星晚郡主的罪证。 她们原计划,给慧远与知柏喂下春药,促使二人欢好。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承认是私奔,也已然有了床笫之欢。却没料到,慧远大师定力深厚,即便身中邪毒,也能坐怀不乱。 六日后,鄢华廷入京。在九门提督府供认下曾经为萧衍献计,构陷皇子妃与外男通jian。 萧桓降旨:鄢华廷教唆皇子犯下人伦大忌,处以车裂之刑;萧衍圈禁皇子府三年;魏妃赐鸩酒,株连五族;其余参与嫔妃,赐白绫,所生子女贬为庶民;参与的豪门大族,为官者罢黜,无官者查抄家产,逐出京城。 一时间,皇宫内外,哀嚎遍野,血雨腥风。 公主被绑大案,查没的豪门资产可抵国库一年开销。至尊成了最后的赢家。 势态发展到这里,夏驸马即便身为被害者,亦是名誉扫地,沦为旁人的谈资。 陈贵妃命知柏公主休夫再嫁,公主不同意,天天在淑景宫中哭闹。她刚从鬼门关中将人救回来,岂能再将他推入深渊。 知柏公主面见至尊,对父亲说,自己与驸马情深,并不介意夫君有私生子。这种事在民间,也不算什么大错。如果,此事在宫中传播太广,有损天家颜面,孩子生出来,还给他亲娘,或者送人养着,都可以。 至尊毕竟爱女心切,也不忍拆散知柏与驸马,便放她离宫,回府与夫君团聚去了。 事到如今,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死的死,就连最得宠的小皇子萧衍也未能幸免。但是,萧桓对于怎样处置星晚,却十分犹豫。按理说,众嫔妃做出此等大案,就是为了将她置于死地,星晚是受害人,不该被降罪。然而,她的处境与夏驸马同理,闹得太大了,难堵悠悠众口,星晚混淆皇室血脉,按律当诛。 显然,萧桓舍不得杀星晚,又没办法放,只能将她幽禁在宫中。 星晚身居荒芜偏僻的院落,无人问津。萧桓的本意是想让她暂避风头,等这桩大案淡出人们视线,再帮她谋个出路。先降旨准许她与萧衍和离,然后为她另觅良配。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想给星晚好的归宿。 星晚独自过了一段安静又寂寥的时光。她并不怕自己突然哪天被处刑,她不畏死。只是觉得亏欠许多人。夏驸马的境遇,让人揪心,万幸他还有公主不离不弃。太子如果知道,他腹中并非她唯一的孩子,会怎么想?星晚看得出,萧珩是真的爱自己,但她无以为报。还有君上、封相,他们都是皎皎如月的人物。她心里竟然同时装下这么多人!且不说,她尚有无法割舍的牵挂——星尘兄长。再者,便是萧桓。他天威难测、他喜怒无常、他骄奢yin逸,却几次三番对她手下留情、念念不忘。 刚开始,宫人们揣测圣意,星晚犯下此等大罪,十七皇子都被圈禁了,她竟然没事。可见圣眷正隆,众人不敢怠慢。但是,渐渐地,他们发现,十七皇子妃像是被所有贵人遗忘,没有人来探望她,亦没有任何赏赐。似乎,她的命运同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样,就此老死在那个小院。 照顾她起居的侍从日益怠慢,热乎乎的饭菜变成残羹冷炙;房间、庭院无人洒扫;她要自己清洗夜桶……没过几天,侍从便颐指气使地说:宫里从不养闲人。扔给她下人的衣服,让她浆洗、缝补。偶尔还会像使唤下等奴仆一般,喊她去做杂役。 这就是皇宫,再富足不过,也再势利不过。受宠,便被捧上天;失势,便被踩进泥沼。所有人,都要仰仗至尊的恩宠生活。 星晚可以一走了之,但她不能走,她有太多牵挂,她选择暂时忍受。 有一天,她在偏僻的宫道遇到一个熟人。这条路,上至帝后,下至各宫有身份的内侍,皆不会走。这边是供下等杂役走的土路,尘土飞扬、脏污不堪。 一个身着洁白描金丝袈裟的隽逸僧人款款走来,他脚下的沙粒仿佛是朵朵莲花,使他有种步步生莲的超凡之感。 星晚一愣,“净云大师,您怎会来此处?”算算她被囚禁宫也有一月之久,净云早该回碧云山了。 净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又见面了。”上次,他亲自送回公主,便与星晚再未谋面。 星晚虽然一身粗布脏衣,脸上还落了灰,却难掩灵动的眼神,她好奇地看着净云,等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净云只好说:“因为一些俗事,耽搁了些时日。贫僧还有几件尘缘未了,想要就此了结。”他说了结的意思,恐怕是要断了与此间的一切联系与纠葛,才好回去安心参禅。 星晚并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只说:“至尊没有为难你吧?” 虽然她未说透,他还是听懂,她早知自己的身份。净云略带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谢施主关心。” 星晚点头,“那就好。” 他们一起夜探九门提督府,他又帮她指路,救出夏驸马父子。虽然只见过两面,星晚仍将净云视作朋友。只因,他们皆有一颗赤诚又侠义的心。 自然而然地,净云说起此行的目的,“我的母妃,以前在浣衣局做婢女。” 星晚自觉交浅言深,不便打听人家的过往,然而,心中已经脑补出一套“多情帝王不顾世俗眼光,恋上下等宫女,力排众议独宠爱侣,并执意将她的儿子册封为太子”的坊间话本。 可是,世事远比故事残酷又狗血。净云的父皇,偶然临幸了颇有姿色的小婢女。皇后善妒,致使帝王多年无所处。皇后的独子又早夭。小婢女发现自己怀了龙种,不敢声张,缠腹隐藏孕情,直至生产。纸是终究包不住火的,孩儿尚在腹中还能隐瞒,一旦生下来,会哭会闹,便被其他宫人发现。婢女不堪重刑,才冒死吐露孩子的身份。就这样,净云成了先皇的沧海遗珠。她的母亲虽然被册封为良人,却不受皇帝宠爱,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先皇驾崩前,才将净云寄在皇后名下,使之成为“嫡出”,册立他为太子。小太子自小不受重视,又很早慧,成为各路权臣辅佐、钳制的傀儡。他拜在慧远大师门下,得到师尊开悟,选择让位于萧桓,退出朝堂,得以保全自身。 他虽然生在帝王家,年幼时,过得并不舒心。母亲懦弱又神经质,让他习惯逆来顺受。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温润如玉的洁白脸庞,犹如一束光一般,照进他灰暗的生命。但那束光,很快就消失了。他不仅失了江山,也失去此生挚爱。 他至今盘桓宫中,便是想再看那人一眼。 净云与星晚同行一段路,然后,互相道别。 出走几步,星晚看到君上身边的老内侍匆匆向她跑来,嘴里还喊着,“哎呦,小主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老奴好一顿找。君上来看您了,您快随老奴回去。” 星晚心中一喜,父君来了?扔下手中物什,忙不迭随老内侍离开。 身后不远处的净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愣愣出神。真的是他吗?他求了这么久,都不肯出面一晤的人。 星晚回到自己居住的荒僻小院,进门瞧见南荀君上披着狐裘站在院中。她疾走两步,搓着冻得泛红的手指,说:“父君,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外面冷。” 君上没好气地说:“你那屋子,又小又黑,都没地方下脚……”南荀才注意到星晚身上穿得单薄,不禁皱了皱眉,“至尊将你幽禁于此,你跑出去挖窑了?怎么头上脸上都是灰?也不穿件厚衣裳,有人苛扣你吗?” 星晚也不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只是笑道:“别在外面说话,先进去。我洗洗手,手脏。”她得好好梳洗一番,才好抱她香软的父君。 正在此时,净云不顾门外内侍阻拦,径直走进来。他盯着南荀君上的面庞,眼中有一丝不敢置信,似乎氤氲着某种狂热,半晌才出声道:“荀哥,真的是你吗?” 君上抿了抿唇,垂下眼眸,“静琛,许久未见了!” 净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君上颔首,“很好,有劳挂念。” 星晚狡黠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南荀与萧桓少年夫夫,净云是萧桓的侄子,他们以前应该认识。看净云这个情态,似乎同君上还很熟稔。 星晚:“父君、大师,你们是老相识啊?” 君上嗔怪地看了星晚一眼,没做声。 净云默认,忽然问星晚,“施主,你唤荀哥父君,你是他的女儿吗?” 君上与星晚仓皇地互望片刻,又各自别开眼。星晚道:“咳,我是他的儿媳……” 净云心下狐疑,方才见他二人举止亲密,如果不是亲生父女,确实有些逾举了。 未待他多想,君上便说:“按辈分,你该唤本君婶父,别再叫荀哥了。” 净云:“我……实在难以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名动京城的佳公子与后宫嫔妃相提并论……”他一着急,都不说“贫僧”了。 君上不为所动,声音更加冷淡,“静琛,你求见本君许多日,究竟有什么事?” 净云眼里染上哀伤,“我只是想见见故人,叙叙旧,未做他想。” 君上:“如今面也见了,旧也叙了,你该出宫了!” 净云不复出家人的沉稳矜持,“是不是皇叔他不许你……” 君上打断他,“静琛,请你自重!”在小辈面前,说什么陈年旧事!良久,他叹口气,“静琛,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嫁给至尊为后快要三十年,孩子都生了三个……” 净云落寞地点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此次,只想见你最后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当年,南荀送他出京,亦是个寒冷的冬天。城外十里亭,黄沙漫卷着西风,他们二人执手相看泪眼。如今早已时过境迁,原来放不下的,始终是他一个人。 净云贪恋地看着君上,想要将他此刻的眉眼、神情印在心底。然后,郑重一礼,是小辈对长辈的礼数,“小侄心愿已了,就此别过,望你擅自珍重。”说罢,他不再纠缠,转身出了院子。 南荀君上望着阴冷萧索的冬日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些青春少艾的时光,终究被岁月打磨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