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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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词今日有备而来,丝毫不见惊慌,从容道:“是赵祭酒的侄儿么?昨日章大人也说起她了。” 孙尚书点点头,道:“章侍郎当年也在国子监读书,他是世家子弟,有点像他父亲的品格,眼界高,很少看得上什么人,却和赵琴关系不错。他挑中你的文章,也未尝不是缘分。” 晚词默然,孙尚书看了看她,又道:“章侍郎虽然年轻,颇有手段,深得太子信任。你跟着他,日后必定受益良多。然朝堂纷争,向来尔虞我诈,你涉世未深,我劝你莫要掺和。” 晚词道:“多谢部堂教诲,晚生明白。” 孙尚书也留她吃饭,又叫女婿过来作陪。常云间刚从衙门回来,还穿着官袍,看起来沉稳多了。晚词与他见过礼,寒暄几句,坐下吃饭。他和湘痕成亲时,晚词已经去了济南,头两年湘痕常常写信给她,信上说他们夫妻恩爱,生了个女儿,小名莲姐。晚词也回信,只字不提自己的苦处,还着人送去一个金项圈。后来终日郁郁,无话可写,便断了联系。 饮酒间,常云间笑道:“我听说有个四十一岁的举人中在丽泉手里,我要是他,真正羞煞了!” 孙尚书也笑,晚词见他和常云间关系和睦,料想湘痕这几年也过得不错。三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句奶声奶气的爹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蹒跚跑了进来,直往常云间怀里钻。 丫鬟奶子跟在后面,笑道:“姐儿听说姑爷回来了,便闹着要过来,拦都拦不住。” 晚词见那孩子手里捧着个黄澄澄的果子,眉眼极像湘痕,生得粉雕玉琢,脖子上戴的金项圈正是她送的那个,满心欢喜,道:“令媛真是冰雪可爱。” 常云间将孩子抱在膝头,接过她手里的果子,笑问:“这是哪来的?” 孩子道:“这是舅舅派人送来的番檨,孩儿特意留给爹爹吃呢。” 常云间眉欢眼笑,孙尚书故作不悦,道:“怎么不给外公吃呢?” 孩子笑道:“娘说外公吃过了。” 孙尚书道:“你娘就是个偏心的。” 孩子不接话,转过头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晚词,道:“这个哥哥生得真好看。” 姨妈成了哥哥,晚词生生被她叫矮了一辈,无可奈何,只是笑。 常云间道:“范公子也有二十一了,未成亲的人毕竟不同,看着面嫩,和丽泉一样。” 晚词道:“晚生岂敢和章侍郎相比。” 她是成过亲的人,面上看不出,心到底老了,倒是章衡依旧出尘脱俗,看着确实比同龄人年轻。 逗了会儿孩子,离开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孙府,晚词回到家里,倍觉孤清。看着暮色合拢,华灯初上,她忽然想去春柳棚看看。 刘密在大理寺忙了一天,回家换了衣服,也去了春柳棚。 春柳棚今晚唱《南柯记》,台上的小生高高瘦瘦,老实本分地扮演着淳于棼,琼英公主凤冠霞帔,水鬓长描,双眸粲粲,一顾倾人。晚词发现是刘密,高兴极了,坐在台下聚精会神地听他戏腔婉转,看他光彩夺目。 “二十年有万千情况,今日的重见淳郎,和你会真楼下同欢赏。依亲故,为卿相。姐妹行家打做这一行,虽不是无端美艳妆,休谦让,捧金杯笑眼斟量。” 这场她知他不知的重逢,一个在台上唱着悲欢离合,一个在台下鼓掌喝彩,直至曲终人散。 第五十九章 琼林宴 这日殿试结束,晚词回到家,见桌上摆着一只锦匣,打开看里面是一套金镶珠孔雀穿花的首饰,内含五颗猫睛,辉煌灿烂。她问绛月:“jiejie来过了?”绛月道:“他叫人送来的,他还有事未了,晚上过来。”晚词点点头,将那套首饰拿到阳光下细看,猫睛个个黄如酒色,中间有一道白横搭,转折分明,真如猫儿眼睛一般,原料已是难得,做工更是精湛。 这日殿试结束,晚词回到家,见桌上摆着一只锦匣,打开看里面是一套金镶珠孔雀穿花的首饰,内含五颗猫睛,辉煌灿烂。 她问绛月:“jiejie来过了?” 绛月道:“他叫人送来的,他还有事未了,晚上过来。” 晚词点点头,将那套首饰拿到阳光下细看,猫睛个个黄如酒色,中间有一道白横搭,转折分明,真如猫儿眼睛一般,原料已是难得,做工更是精湛。 这样的东西,寻常人毕其一生未必能见到,晚词做鲁王妃时却见的多了。 虽然欢喜,把玩一阵也就放下了,并不多稀罕的样子。绛月看在眼里,心知这姑娘必定来历不凡,一发不敢怠慢。 晚词向衣柜里挑了几件女装,松了裹胸,对着穿衣镜一件件试,问绛月好不好看。绛月看得眼花缭乱,都说好看。 晚词噗嗤笑道:“你怎么跟我以前的丫头一样,只会说好看。” 绛月撇了撇嘴,故作委屈道:“奴和之前的jiejie都是说实话罢了。” 晚词见她乖觉,说话做事都有分寸,早已好奇,道:“你服侍过别人么?” 绛月道:“以前在官邸做事,后来老爷犯了事,奴被吕姑娘买了下来。” 想是抄家了,奴婢都拉出来贩卖。晚词不再多问,最终穿着织成团凤的绛色纱衫,泥金簇蝶东坡缛绣裙,坐在镜前梳妆,等待十一娘的到来。 她将胭脂点在唇上,细细地勾画,端详镜中容颜变得鲜亮,忽觉自己像个等待情郎的少妇,转而为这样奇怪且不贞的念头笑起来。 天黑后,章衡往她那里去,一路避人耳目,偷情似的。虽是迫不得已如此,他渐渐也苦中作乐,想偷情的快乐大概不在于要得到什么好处,只在于这种别样的感觉。 晚词等得无聊,坐在屋里弹琴,琴声如水,泠泠流入门外人耳中。他站住脚,听了一会儿,轻轻地掀开帘子,只见灯枝璀璨,佳人盛装,相映成辉。 晚词见他来了,按住弦,在琴声余韵中趋步走近他,笑道:“jiejie吃过晚饭了么?” 她浑身上下艳光四射,章衡目眩神迷,毫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回过神来,已被她拉到桌旁坐下,面前递了一杯热茶。 “我怕jiejie没吃,厨下热着菜,马上就来。” “meimei有心了。”章衡终于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吃了口茶,道:“今日面圣,害怕么?” 晚词道:“原本有些怕,走到崇政殿外,忽然不怕了。前几日,我见了许多故人,我想连他们都认不出我,皇上又怎么样呢?” 章衡笑道:“meimei一向胆识过人,换做别人,恐怕连诈死都不敢。” 晚词亦笑道:“论胆识,jiejie才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过去。” 一条贼船上的两个人互相恭维一番,绛月端着饭菜来了,晚词夹了一块糟鲥鱼放在他碗里,道:“昨日有人送了一尾鲥鱼给我,这东西不常见,红糟吃最好,jiejie尝尝。” 章衡最不喜欢吃鱼,做得再好都嫌有股腥气,但看着她笑语生香,漫说是鱼,就是毒药也生受了。 晚词摇着素纱团扇,坐在对面看他吃,忽问道:“jiejie,我现在较昔日哪个美?” 章衡道:“其实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硬要说哪个美,昔日meimei郁郁寡欢,自然不及现在容光焕发。” 晚词笑了笑,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数日后,殿试结果宣布,章衡举荐的严玉辉得了榜眼,晚词得了第七名。去国子监领进士袍服时,晚词看见蒋司业,父亲致仕后,蒋司业便继任了祭酒一职,如今已经两鬓花白了。 昔日国子监众师长中,只有他知道她是女儿身,明里暗里帮衬不少。晚词与他寒暄几句,换了衣服,赶赴琼林宴。 街道两旁挤满争看新科进士风采的人,万众瞩目中,晚词头戴进士巾,穿着深蓝圆领大袖,策马而过,神采飞扬,真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每年琼林宴,天子都会召一些官员作陪,大多是六部五寺的堂官还有翰林院的学士,今年章衡也在其列。晚词一进琼林苑,便从一群人中发现了章衡。别人都蓄着胡须,看起来老成庄重,独他一个颌下无须,且肤白异于常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宴席上,天子以一道莼菜汤为题,命众进士作诗。这题目出得生僻,众人寻思之际,晚词吃了两杯酒,一时忘情,提笔挥就。 空川日暮夜云层,烟景无心问武陵。为有春风轻鹤浦,缘寻秋味暗鱼罾。 江篱自爱陶彭泽,樽酒探思张季鹰。江湖粗有莼可羹,何必石崇虀韭萍。 小太监呈给天子,天子不看则已,一看龙心大悦,欣然拍案道:“此诗极佳!”先递给旁边的太子,太子看毕,亦十分称赞,又传给众官员阅览,无不点首道好。 状元郎见此情形,急忙写了一首出来,其他人也纷纷有了。天子一一看过,笑道:“终不及范宣所作。”即命内侍取端溪御砚一方、彤管兔笔十枝赏与晚词,又亲自从托盘中挑了一朵宫花与她簪戴。 晚词谢了恩,退回座位,不自觉地转头向章衡看去。章衡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遇,章衡微微一笑,举杯就唇。门生争光,他这个座主自是高兴的,晚词想着这个道理,低头吃菜。 宴罢出宫,数辆马车停在宫门外,这是有女未嫁的人家来择婿了。状元郎今年二十有四,是世家子弟,早已成亲,自然无人纠缠。榜眼严玉辉年轻未娶,且仪容俊秀,几户人家一拥而上,把他争来夺去。严玉辉神情腼腆,踌躇了好一会儿,上了其中一辆车。 晚词望着他,心想当年章衡出来必然也是个香馍馍,这香馍馍孤身至今,不知拒了多少门好亲事,得罪了多少人。 边上一人走上前,向晚词拱了拱手,道:“范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晚词打量着这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道:“你家老爷是谁?” 男子微微笑道:“庆国公。” 不去得罪不起,去了事态难料,晚词甚是为难。那庆国公的家仆也不怎么催促,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料想这出身平平的新科进士不敢回绝。 正僵持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在他们旁边停下,车帘掀开,章衡坐在里面,道:“范宣,我正有事找你,上车罢。” 其时日影斜斜,车里光线不明,他像一尊端坐佛龛里的神像,有广大灵感,能救苦救难。晚词看他,从未如此面目可亲过,忙不迭地爬上了车。 人家座主有命,理当遵从,庆国公家仆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章衡把人带走了。 第六十章 端正好 马车走了一段,章衡并不说话,晚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道:“大人找我何事?”“你可愿到刑部任职?”各处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章衡不放心她在别处,早已做好安排,但想了想,还是应该问问她。晚词并不知道他是她的盟友,在她看来,去哪里都有风险,他身边风险更大。可是他话音落地,她的心随之一动。同窗共事,昔日遥不可及的愿望,如今触手可及,她怎么能不心动?她看着章衡,觉得他是这场瞒天过海计中的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引诱她走向深渊。 马车走了一段,章衡并不说话,晚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道:“大人找我何事?” “你可愿到刑部任职?”各处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章衡不放心她在别处,早已做好安排,但想了想,还是应该问问她。 晚词并不知道他是她的盟友,在她看来,去哪里都有风险,他身边风险更大。可是他话音落地,她的心随之一动。同窗共事,昔日遥不可及的愿望,如今触手可及,她怎么能不心动? 她看着章衡,觉得他是这场瞒天过海计中的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引诱她走向深渊。 “承蒙大人厚爱,晚生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大人可否容我回去仔细思量?” 章衡明白她的顾虑,点了点头,道:“你住哪里?” “就在这附近,大人放我下车罢。” 章衡知道还离得远,默然片刻,让车夫停车。晚词道谢下车,一低头,鬓边那朵滴粉缕金花掉在车辕上。章衡捡起来,抬手替她簪上了,动作自然至极。 晚词只觉他衣袖拂过脸颊,怔了一怔,那片肌肤泛起热来,迅速扩散至整张脸。 章衡收回手,澹然道:“今日那首诗作得很好。”说罢,放下帘子,车夫驾车去了。 晚词摸了摸脸,又摸了摸那朵花,骑了马,慢慢地往回走。 一个小孩子忽然从旁边的巷口窜出来,晚词吓了一跳,急忙勒住马,那孩子跑过去了。 “小孽障,你给老娘站住!”巷子里传出尖利的声音,一个妇人举着擀面杖跑出来,追上那孩子,揪住后背心,一边打一边骂。 晚词听她骂的,原是因为孩子偷吃了几块猪头rou,挨这一顿好打。晚词看不过去,正想上前劝解,那孩子大声哭道:“花盆里都是银子,何苦为这几块rou打我?” 妇人面色骤变,一把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环顾四周,看见晚词,眼珠一转,又骂那孩子:“什么银子,那都是烧给你娘的纸钱!”说罢,连拖带拽将孩子拉走了。 吕无病在晚词身后道:“这妇人一定是个晚娘。” 晚词点点头,道:“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rou,哪能一般疼爱?我娘过世得早,我爹一直未续弦,正是怕我受委屈。” 吕无病道:“像赵大人那样的爹,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 晚词想起父亲的好,甚是感伤,又想自己挣得功名,父亲地下有知,必然欢喜,欺君之罪犹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