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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广叁尽倾(广陵王数年卧薪尝胆,攻荆州)

    【楔子】

    "伯符确乃江东猛虎,纵使抛却过往荣辱居于中军,亦勇猛非常。"

    "这点小打小闹……终究不能与之过去同日而语。"

    "孙伯符嫉恶如仇,昔日他背负江东几万口人的性命在身,所行所思亦有诸多不便。臣以为,于他而言,如今轻松下来,也是好事。"

    "我忧心。再说他也并不轻松。"

    "寻常兵戈伤不到他,主公在忧心些什么?"

    "我忧心……"

    她怔怔地望向窗外,又一年风雪正肆虐。

    她喃喃:"忧心他既为江东鞠躬尽瘁,于我汉室军帐之中,亦拖着残躯……在燃烧。"

    【楔子完】

    对于孙策的骤然“死去”,除去知道内情的几人之外,其余人是喜,是悲,是惊,是惧,皆与孙策无关了。

    他随着他钟情的广陵王离开江东,在无人作保的情况下,入了广陵军队,从最低层的小兵做起。即使孙策自己无所谓,广陵王还是不忍令他就此毁掉那“美孙郎”的脸蛋。

    二人皆知前路漫漫,除却有要事需要联络,他们几乎不用心纸君交流,只专心做自己手头该做的。

    只在偶尔,官场不得意、深夜寂寥之时,她会打开心纸君,也央他打开。两人就这么开着不说话,静听对方呼吸声到深夜。

    数年之后,樊城,汉室宗亲刘备帐。

    只听帐内争吵痛斥之声连绵不断。里面的人已经互骂多次,一老一少毫无宗法伦理一般,荆州的东吴的污言秽语互飚,守帐的侍卫耳朵都要起老茧。

    "主公,无论过去如何,他毕竟是弘农杨氏独子!"只见一中年男人居于客位,眉毛气得都要倒竖,"是,臣怎不知他是刘琦,但他身居弘农已久,在荆州时亦遭到排挤,如何能够调动荆州如此多的门阀暗桩?!"

    坐主座的,为一面容旖丽的年轻男子。他被这顽固不化的老逼登直气得朝他扔扇子:"玄!德!皇!叔!你当我绣衣楼这两三百年是白养的吗?!蜂部千百之众,早已将诸方势力渗了个透,普天之下皆是暗桩累累,如何不能治治那曹贼和刘琮?!你口口声声说你仰慕高祖武帝,那绣衣楼是他亲设!你以为绣衣楼是什么骄yin昏君设来玩的机构?先帝目光长远,绣衣楼乃盛世所创、代代累积,本就是应对乱世之法罢了!先帝之忧思,岂为尔等鼠辈所能质疑!"

    那青年虽容貌秀美,却因常年习武,掷扇亦有力,一把宫制铁木扇丢过去,直砸得那刘玄德眼冒金星几欲跌倒。活到中年还要被位高于自己的晚辈羞辱,这"皇叔"做得实惨,但他嘴上仍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念经也似。"绣衣楼乃石邑公主所创!源头上便带了阴柔之风,虽经历代广陵王励精图治,却难改初始建制!如今到了你手上,乱世之中,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那广陵王气极,盛怒之下直接上手摔了那老逼登一巴掌,留下了又深又重的一个巴掌印:"我念你比我年长,尊称你一句皇叔,你还真骑到我头上乱拉了?!我年幼随父亲治理广陵诸郡之时,你*鸟鸣*的还在扎草鞋!也就你娘亲把你当块宝罢了,目光短浅的所谓大夫,于这乱世,最是无用!"

    也就这唯一的汉室正统能如此羞辱他了。刘备才懒得跟这竖子……不对,竖女计较,忿然也cao着手中的兵书朝她扔过去:"谁爱指挥谁指挥去吧!昔日有江东孙郎怜惜你,陪你守住那广陵城池,现今看你如何是好!"

    "真是服了你了……这么爱男,皇叔不妨去试试断袖,亲去体验体验,刘备文学,。"她冷笑,见这便宜皇叔气得眼睛都要瞪裂了,知道兔子也会被逼急,遂转移话题,耸耸眉毛。"皇叔应当不知,我原有一同胞亲兄,母亲当年生下我们之后,只来得及把哥哥救走。前几年我与他相认,见他确与我有五六分相似,皇叔要是喜欢,我让他来当这广陵王便是。"

    "你……你……"听闻如此炸裂的消息,刘备的眼珠子真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了,广陵王见状感到不妙,连忙伸出二指,将那两颗眼珠子戳回去,以防这老逼登真的瞎了。

    "啊啊啊啊啊啊竖子你莫要戳瞎我——"

    营帐里传来刘备惨叫。侍卫蹲在营帐外,百无聊赖地衔着狗尾巴草。丝人心《西凉猛猛四人行》中曾说,打是亲骂是爱,他心想这汉家宗亲真是别太相爱了,家庭闹剧升级得比雨后竹笋还要快,林中食铁兽见了都馋哭。

    他正漫无目的地想着,颈后忽被人偷袭,遂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黑夜之中,那人的相貌并不清晰,只是他在变装的时候,耳后垂着的四条长生辫露了出来,十分显眼。

    几日之后。

    襄阳城门外,千军万马阵阵。

    众军之前,享有皇叔美名的刘备与一秀美青年并肩而立。只见那青年着青衣、佩玉剑,羽扇纶巾。他是如此秀美尊贵,同周围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但如若有一些见识的人,走近了看,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着的寒光,竟与那江东中郎将有几分相似。

    二人仰望着那高高筑起的城楼。

    曾几何时,二人作为贵客,被荆州之主以最高之礼迎进;曾几何时,他们亦如丧家之犬,被那相互勾结的士族们从城内赶出。

    未几,青年开口:"玄德皇叔,如若我们成了,下一步该当如何?"

    "此战凶险,你我得先活着……至于那关乎未来的虚妄之事,之后再议。"纵使身披战甲,刘备四十多岁的宗亲,业已显出佝偻的老态,"战甲既加于我身,广陵王殿下就不必加入战事了……我知你绣衣天下,当年连幼帝都能从戒备森严的宫中带出来,更遑论此时此刻,这必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混战,望主公能于混乱之中保全自己。"

    广陵王轻拍他的肩膀:"皇叔,我已做好同生共死的准备。"

    语毕,两人凝神噤声。

    只见那城楼之上,森森铁甲冒着冷光,簇簇箭矢如一双双埋藏于暗处的鸦目;投石机与烧红的铁炉高悬,随时将砸断将士们的骨骼、熔进他们的血rou,直侵入他们的意志之中去。

    刘备转身站定,以浑厚而喑哑的声音朝众将士训道:"备承蒙诸位将士抬爱,推为夺回荆地之人。但要论正统宗亲,还当属绣衣楼楼主、广陵亲王、少帝遗命所系—— "

    众将士的目光转移到那长身玉立的青年身上,他们在几个月内早已得知他亲王的身份,亦愿意跟随。

    只听寒风之中,广陵王开口,声音竟深沉浑厚有金戈肃杀之气。

    "我乃汉家宗室、广陵亲王,身居广陵、协领徐州,曾于广陵城内鏖战七天七夜。我曾弹尽粮绝过,险些丧命过,却从未想过放弃我的城池和我的领民。我曾数度有机会降董卓、降曹贼、降袁氏,我可因弃义而取利,但我汉室宗亲从未有不与民共进退的道理。如今大家眼见这泱泱城楼,表面上坚不可摧,大家却也知它其中空败成什么样子……诸位荆州义士,有一大半都来自这腐朽的雕梁画栋之中,亦知所谓豪门士族,多是不堪一击的软骨头罢了!刘琮本有天险作屏障,却自降身段、将北方曹贼引入我南方要塞之内,其迹可疑、其行可鄙、其心可诛!今我定要破了这城楼,捉那背叛了汉室和人民的贼寇!"

    刘备重复:"竖子刘琮,其迹可疑!其行可鄙!其心可诛!汉室贼寇!"

    身后将士一齐重复:"竖子刘琮,其迹可疑!其行可鄙!其心可诛!汉室贼寇!"

    声涛一浪比一浪大,以洪荒之势,向那城池营垒发起挑战。

    广陵王见气势已起,将将要再往下说。忽地,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利箭从百里外往她的太阳xue堪堪射来!

    纵使她反应过快,身体也来不及闪避,况且那暗箭因从远处来,威力奇大无比,她闪开了,身侧的刘备亦无法闪开!

    刘备是支持她的长辈,她如何能置他的性命于不顾?!

    射箭其人,实在是深谙她的行事风格。

    她目眦欲裂,只待自己的脑门被稳稳开花,可空中忽然横生另一箭,直朝她的方向来。一呼一吸之间,她眼睁睁看着那两箭于自己面前相遇;后箭的箭矢如空中破竹,精准地将那凶悍前箭从中破开。

    箭矢被截成两半、应声落地,另一箭亦落在她脚下。

    ——纵使分离数年,他从未将视线离开过她的身边。

    见此危险情状,众将士无不宁声静气……有人妄图在战前射杀主帅,却被人于空中截胡?

    众人震惊于这电光火石发生之事。然而无惧一般,她的嘴角微微牵起。她蹲下身捡起那枚尚完好的箭矢,腰板硬而直,朝天沉声喝道:"诸位将士们,那刘琮纵有曹贼之助,却不能服众,诸位再清楚不过了,他所辖将士如同一盘散沙,虽军队兵器各有百十万,散漫无军心,又有何用?!余广陵王,用我箭矢,代我汉室,向那葳蕤城楼之中,射下第一箭!”

    只见他接过刘备递上的沉重大弓,将捡起的箭矢搭入弓弦。青年身姿舒展如张弓,亦如大鸢展翅,将弓弦拉如一轮满月,往城门楼正中射去——

    "杀——"她的声音也如长虹。

    "杀——"

    四处角声迭起,连绵不绝。

    这就是战争。

    声势浩大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攻城战开始,据说那刘琮早就被她的攻城誓师给吓个半死,想必这城应不难攻破。只是她身系将士和百姓的身家性命,非有万全之策,亦不愿轻易cao戈。

    身侧的刘备已与属下一道往城门攻去。她站在原地,合上弓,怔怔地——自从自毁姓名、投入广陵麾下,他曾救她于千军万马中,不知凡几。

    恍惚间,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道声音于号角与冲锋声中几乎弱不可闻,可她仍旧分辨出来了。是他。

    "广陵王,我的箭法愈发精进了吧?"

    青年来到她面前摘下头盔,露出灿若朝阳的笑。

    ——他曾陪着她于广陵城内鏖战七天七夜,他们曾一同经历弹尽粮绝,一同险些丧命,但他们却从未想过放弃城池和百姓。他们曾数度有机会降董卓、降曹贼、降袁氏,亦可选择弃义而取利,但他们从未不与百姓共进退。

    “你来啦。”

    风沙之中,几年卧薪尝胆的生活后,她与他对视,露出了第一个笑。

    她缓缓唤出那个早应掩埋入土的名字:

    “——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