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童话】睡美人（中）
【黑童话】睡美人（中）
- 一束玫瑰。 包装得十分精美，露着繁复的纱布蕾丝花边，外层裹着厚实的米白色牛皮纸。 也许是告白被拒绝的失意者丢下的，也许是匆匆路过的行人无意间遗失的。 李兰皱一皱眉，她停下车，将玫瑰拾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去。 回到车边时，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兴许是小城的玫瑰香气太过浓郁，她竟然觉得雾气也开始泛起迷蒙的血红色。 这时候，她耳边又听到轻轻的呢喃声，那男人的声音像一层轻笼的纱将她轻轻罩起来。 “…殿下….”呢喃的一声：“……您被囚禁在这座城堡了么？” 李兰认为自己因神经衰弱产生了幻听，当她轻轻晃一晃脑袋，伸出手准备重新握住车把时，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开始蠕动。 就像蛇，或者软体动物受到刺激时挣扎般地蠕动，十指从指尖开始变长、扭曲，迅速变成青绿色，并且从侧面长出尖刺和花苞。 李兰尖叫一声跌在地上，单车也咣当一声倒下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变成蠕动的玫瑰花茎，那些玫瑰花苞被强制般颤抖着旋开细嫩花瓣。 在小城静谧的晨雾里，李兰的指尖的花茎不断纠结扭曲，在她身前织成一张骇人的玫瑰网。 就像梦中那样，这张网渐渐遮天蔽日，如同一只逐渐倒扣的茧。 就在这时，有人如救世主般拨开一层一层的花蔓朝她走来。 当然，也许并不是救世主，那种圣洁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对方拨开藤蔓时带进来的一点儿光亮。 总之他走过来了。 李兰已经抬不起头了。 她觉得脖子变得软趴趴的，只能垂着头看到地面的视野。并且，玫瑰香气变得浓郁得呛人，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看到来人的鞋尖已经走到她跟前——毫无疑问这是个衣着极其考究的人，质地很好的皮鞋和裤脚，还有几乎垂到脚面的大衣。 应该是大衣。 她的意识仿佛渐渐沉入海底，不过很快如泡沫一样升腾起来。 咕噜咕噜上升的气流和液体流动的嘈杂声渐渐清晰，眼前渐渐明亮起来——随后她意识到，这些嘈杂声并非来自大海，而是来自人群。 她又回到了宴会大厅，重新闻到那些热烘烘的甜蜜香气。 “殿下，殿下，”有人在她身后谄媚地叫道：“您瞧瞧左边看台上那位美人儿。” 她顺势抬头看去，左边看台上的贵族们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尽管对方带着银面具，还是能从紧绷的嘴角揣测出这位少女的疏离和冷淡。 “那是谁？” “那位就是被诅咒的殿下——真正的公主殿下。她出生的时候被沼泽女巫——您的远方表妹——诅咒啦！” “她为什么要诅咒这个人类？” “因为沼泽女巫会招致不幸，所以王后没有邀请她。” “奥……”她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梭，裙摆所至之处悄然在地面上旋起阵阵玫瑰花瓣。 “王后也没有邀请我。” “邀请您了，殿下，您当时在睡懒觉。” 她推开一位想要朝她献殷勤的伯爵：“那么说，我还没有为这位公主献上祝福？” “是的殿下，您要抓紧时间了。” “为什么？” “沼泽女巫的诅咒是，这位公主会在十五岁的生日宴上死去——就是这场宴会。” “这里戒备森严，公主看起来健康无恙，她要以何种形式死去？” “沼泽女巫的巫术从未落空过，总之她就是会死去。”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位公主，面具下淡漠的眼神与她对视。 “真是个性格冷漠的人类。”她没了兴致，挥挥手随意道：“那就祝她永生永世受到玫瑰之神的庇护。” “殿下，这样的祝福送给国王之女是不是太过廉价……” “我不喜欢冷漠的人类。” 画面陡然纷乱起来，皇室内乱，甜蜜的糕点和蜡烛陡然间溅上了血腥味。 她本意只是来寻热闹，没打算卷入人类的战争里，于是召来人类无法察觉的巨大玫瑰藤，她要回到那座无聊的城堡中去了。 当她在城堡里酣然睡去时，有人重新惊扰了她。 数十名侍卫猛地冲进来，丢下什么东西之后燃起大火，互相警告道：“殿下在逃亡路上失踪了，记清楚了吗？” 大火燃烧起来，将整座古堡吞没了。 可这群蠢货将他们的殿下丢到哪里了呢，恰好丢在玫瑰之神的庇护范围内。 当那位可怜的公主殿下醒来时，她的随从们已经化成焦炭，整座城堡被密密的玫瑰花茎包裹。 公主看了看四周，将目光定在高高坐在玫瑰藤秋千上的女人。 或者，准确点儿，应该叫女巫。 “恭喜你，受到了玫瑰之神的庇护。”玫瑰女巫说：“不过作为代价，从此你再也不能离开这儿了。” 那位年少的公主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她看向她随从们的尸体：“他们呢？” “玫瑰之神可没有庇护你那些可怜的随从。”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永远。”玫瑰女巫说：“除非有朝一日世界上所有的玫瑰都消失，再也寻不到玫瑰之神的痕迹。不过，那也就是你的灭亡之日。” 公主殿下立起身，她的鞋子早就在被绑来的路上遗失了。 她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恢弘的宫殿，那里灯火通明，那里血流成河，那里如每个王朝的更迭覆灭一般，上演着权利交替的热闹惨剧。 公主殿下说：“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玫瑰女巫轻轻落在公主身后，带着满身的玫瑰香气和飞扬的玫瑰花瓣。 “你为什么不哭？” 公主没有理会她。 “你知道么？你的母后给你的兄弟们下了剧毒，你的叔父杀死了你的国王父亲，你的心腹已经在刚刚被大火烧死——你现在闻到的焦香味儿就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你在宫殿里那些亲信已经投靠新的国王，他们宣誓永远为他效忠，还有……” “我今后还会感到饥饿么？” “不，不会。” “humm.”公主殿下终于转过身看她，公主翠绿的眸子很像那种昂贵的璀璨宝石。 “谢谢你。”公主面无表情地诚挚地说：“将我从阴谋重重的皇宫中解救出来，然后让我陷入无聊的境地。” “这里怎么会无聊？”玫瑰女巫在指尖绽出一朵精巧的玫瑰：“这里有这么多玫瑰。” “除此之外呢？” 屋子里暂时陷入沉默。 “好吧。”玫瑰女巫说：“要是你感兴趣，地下室也有一些我已经看腻了的书籍，还有一些妖精用过的实验器材。” 公主殿下开始朝地下室走，玫瑰妖精们跟在女巫身后窃窃私语道：“真是个无礼的人类！”“玫瑰之神不该庇护这位过于骄傲的公主！”“殿下，您应该将她绑在城堡顶上，让她结结实实淋几场大雨！” 玫瑰女巫却没这么做。 她对这位公主的好奇心还没消失，她想知道这位人类公主是不是故作镇定。 “你是女巫，他们却叫你殿下？” “因为我爱听这个称号。”女巫说：“我是玫瑰之神在人间的唯一代言人，姑且算是玫瑰公主。” 公主到了地下室，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 从平民的流行小说到古老精灵的密卷，甚至已经绝迹的雪人藏宝图，应有尽有。 数千支玫瑰灯垂在半空。玫瑰藤缠成的书架上，有羊皮纸和书卷墨水的味道、以及玫瑰香气混在一起，公主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没有。你看了也无所谓，反正你哪里都去不了。”玫瑰女巫说。 “好吧，我想我应该感谢你，我很喜欢这里。”公主说：“作为报答，你知道真正的公主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吗？” “就像我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住在城堡或者宫殿里。” “是的，”公主说：“除此之外……” 公主轻轻拉起玫瑰女巫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代表了对公主的尊敬。” 玫瑰女巫高兴起来：“真好玩，你们这些人类的礼仪！我曾经看到你的jiejie在侍卫房间和一个男人脱光衣服吻来吻去，那也是公主的礼仪吗？” “不，”公主露出一个难得的看起来颇为嘲讽的微笑：“那是yin///乱的事情。” “什么是yin///乱？” “就是随意与人交///合，行亲密之事。” 玫瑰女巫耸耸肩：“那我不认同。我们来自森林的同伴都会互相缠绕表示亲昵，如果谁拒绝了缠绕，就说明它准备反叛了。” 女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一挥手，两人（和妖精随从）又立在另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里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衣裙，衣裙间缠绕着许多玫瑰花瓣。 “你应当换掉你的裙子，它被火烧过，现在看上去太破了。” 几支藤蔓勾起裙摆，轻轻一扯，公主的衣服尽数脱落。 “我认为你……”玫瑰女巫打算打量她的身体好为她寻找合适的衣服，却瞬间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我的玫瑰之神啊，你们人类真是神奇，我还从来没见过男公主！” “现在你见到了。”“公主”殿下说。 “男性不应当是王子？” “事实上，”那位不知该叫公主还是王子的殿下说：“同今晚的闹剧一样，我的身份只是另一场闹剧的结果。” “玫瑰之神啊……”女巫对他更感兴趣了。她打量他金色的长发，绿色的眼眸，洁白的身躯，问道：“那你还想穿裙子吗？” “你真体贴，但我不喜欢穿裙子。” “好吧。”女巫勾一勾手，玫瑰藤蔓送来贵族少年的服饰：“不过我希望你保留你的公主发型，我很喜欢这样。” 那位殿下将头发全部散开，金色瀑布一般的长发落在肩头，他再次无视了女巫的话。 “真可恶！”女巫说：“妖精们说得对，我应该将你吊在塔顶，淋几场冷雨你就好受了！” “淋过雨之后，我还能去地下室看书么？” 女巫抱起手臂：“你就这么喜欢看书？” “我只是对你们的巫术感兴趣。”殿下说：“我喜欢宗教和神秘学。” “那么，”女巫趾高气扬地说：“你得听我的话，我不但会允许你看书，还能教你一些法术。” “希望您对玫瑰之神起誓。” “当然。”女巫说：“我们女巫才不说谎。就像沼泽女巫预言公主会在十五岁的宴会上死去，现在公主殿下已经死去了，只剩下新生的王子殿下。” “感谢您给予的机会。”殿下展开手臂，顺从地令藤蔓替他穿好衣服：“现在我不觉得无聊了。” 女巫却不总是留在城堡里。 这位殿下并不是她唯一的庇护者，再说她还要时不时参加森林里同僚们的宴会。 女巫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论何时，殿下总是在看书，她回来搞出天大的动静也无动于衷。 女巫总想寻点乐子，有一天她玩着殿下金灿灿的头发，说道：“我教你一些法术，然后你回去复仇，夺回你的王位，怎么样？” “好主意，但我更希望把这项活动换成看书。” “你真奇怪。”女巫说：“我以为没有不喜欢权力的人类，你却拒绝这些。” 殿下刚好看完一页古精灵密语，他翻过一页书，用那依旧冷淡的声音说：“我的父亲，为了收服臣民，曾经将一整个村落的子民活活穿在尖细的木桩上。从肛////门插进去，从头顶凿洞穿出来。我的族人们互相残杀，他们互称朋友，但在心里互相视为敌人。权利的使用往往就伴随这些，我并不喜欢。”他再次强调：“我更喜欢宗教和神秘学。” “好吧。”女巫说：“现在外面的传言已经变成‘公主沉睡在城堡里，被玫瑰环绕，变成了睡美人，哪位英勇的王子能够唤醒她，就能拥有它’。” 殿下喉咙里发出笑声：“他们要是来到这里，会怎么样？” 女巫拉着裙摆转了个圈儿，兴奋道：“我决定来玩这个游戏，我会扮演睡美人！如果真的有王子能突破我的玫瑰城墙，那我会赐给他玫瑰之剑无穷无尽的勇气与荣耀！” 殿下又翻过一页，轻飘飘地说：“这个祝福听起来，比我那个软趴趴的‘玫瑰之神的庇护’要好得多。” 玫瑰女巫并不反对：“因为你那个时候很讨人嫌。” 哼了两句歌，又补充一句：“现在也是。” 女巫看着窗外，惨白的日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她瞪大眼睛，身边的一切飞快褪色，太阳像是猛然撞过来似的发出强烈亮光—— 以及刺耳的刹车声。 “小兰，小兰，怎么回事，没吃早饭低血糖了？” 李兰回过神来，没有被困在玫瑰城堡的王子，没有玫瑰花灯，也没有刺眼的太阳。 刺眼的车灯亮在几步远的地方，有路人好奇地驻足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邻居叔叔的车。 好心的邻居叔叔阿姨将她扶起来，确认再三她没事，顺路载她去了学校。 李兰不敢在早餐上马虎，怕因为低血糖出现更荒谬的幻觉，她去小卖部买了早餐来吃，几个要好的同学围到她桌前说着有的没的八卦。 聊完校园小情侣的恋情和热播影视剧之后，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你们听说了没，那个老唐啊，又疯了。” “他又怎么了？” “据说昨晚在广场上又唱又跳的，好吓人的梦游一样，今早上倒是又好了。” “他精神是不是根本还没好呀？突然这样怪吓人的。” “说不定以后还会杀人呢……” 胆小的女同学捂起嘴，李兰咽着干巴巴的面包，看着面包包装纸上玫瑰百货的商标，心里不知为何突突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