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夜，天幕浓黑，一钩弯月旁缀着几颗伶仃的星子。

    夜晚寒气忽至。萧逸一袭黑衣，手腕处套着玄甲，目光沉沉，几乎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子时宫禁开启，万籁俱寂，他贴着墙壁，看了眼巍峨的宫城，一旋身，隐没在夜色中。

    去飞霜殿并不容易，宫城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若无旁人引路，只怕是要迷失在其中，更何况是在夜晚，还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但萧逸对此却显得游刃有余，十分熟稔。去飞霜殿的路他走了成百上千回，即使闭着眼也能叩开那人的窗子。

    萧逸立在窗前，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看屋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心下却无端有些痒。

    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不，今日齐司礼衣服上的印记只可能是她的，早朝她没去，若在宫中遭遇变故，谢龄会想方设法传递信息。

    齐司礼身处尊位，又曾是帝师，荣誉加身却无实际权力，这样的人，即使谢龄与他交往密切，也没有人会怀疑。故而齐司礼被请走后，萧逸便在阊阖门前守着，等到他看到所谓的“信息”时，心中的焦急、担心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像是尝到一罐经久未开封的陈醋，饮下后从身到心每一处都酸。

    他仔细梳理脑中的线索，却被一道极轻的声音扰乱了思绪。

    “进来吧。”

    谢龄坐在书桌前，明黄的烛火下，她依然面色冷白，仿佛一切温暖的事物都无法融化她半分。她递给萧逸一封信，“卫将军萧逸亲启，给我的。”

    “先别拆，回去再看。”

    萧逸将信件收入怀中，将手覆到她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搔着谢龄的睫毛，“不问我今夜为何会来？”

    动作很轻佻，偏偏萧逸生了对含情目，误以为对面之人用情至深，总是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只是这满腔深情面对的却是无情之人。谢龄不看他，裹紧了身上的毛毯，“你见着太傅了。”

    其实不尽然是。两年前谢龄一封信将他从边疆调回都城，名为充实中央，实则是谢龄请求萧逸屯兵都城近郊，用兵力制约陆沉。

    君相离心离德至此，不免令人唏嘘。两年间，萧逸多次出入宫闱，于公，是要汇报宫外情形，于私，能见她一面也好。

    “你跟他，做了什么？”萧逸的目光描摹着她的唇，看不出什么端倪。

    谢龄避开他露骨的眼神，拿出一只簪白笔，沾了些水在桌上画了几道，“求他帮我。”

    “求他？他能给你什么？”

    齐司礼虽位列三公，却久不预政事，她所需要的齐司礼都没有。但在九十九道朱门外，齐司礼曾以文义授之，兼行不言之教，其中情谊，难以割舍。谢龄听了太多有违真心的谎话，而齐司礼却从不欺骗她，至真的道理，至纯的诚心，这两点，千金难求。

    萧逸眸光晦暗，肤如凝脂，唇如丹霞，看着看着，无端看出了一身火气，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猿意马，“你是怎么求他的？”

    谢龄有些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你要教我如何求人？

    谢龄贴着他耳际，模仿先前的样子，低低叫了声：“将军救我。”

    萧逸还记得第一次见谢龄，只是匆匆一瞥。在那之前他对所谓的“女帝”并不服气，甚至想到了流传甚广的，关于谢龄和陆沉之间的种种猜想。那些猜想并不友好，竟然和他今晚所想不谋而合。而后便是朝堂上遥遥相望，飞霜殿夜夜相对。他在飞霜殿从未对谢龄使用过敬称，谢龄也不恼，随他叫，即使举止逾越，她却听之任之，不知是迟钝亦或别有所图。

    热气打在萧逸耳朵上，又加之房间内本就蒸得他发汗，他托住谢龄后颈，笑道：“你还挺有一套的。

    “陆沉难道没教过你，应该这样求人吗？”随即欺身上前，将谢龄推到在书桌上，吻了下去。

    夜晚本就容易冲动，萧逸自诩定力不错，但两年来，却不只有一次这种想法，怎么会有豺狼盯着鹿两年还不动手呢？

    更何况陆沉与她朝夕相对七年，能忍得住吗？谢龄也是，平日里对陆沉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除了他能看到的，二人真的没有更为亲密的接触吗？

    谢龄闭上眼睛，攥紧了衣角。

    一吻完毕。

    “陆沉没教过。”

    萧逸已经把外衣脱下来了，顺手扔在椅子上，冷不丁听到一句回复，有些错愕，“齐司礼呢？”

    谢龄直视着他，“也没有，你是第一个。”

    萧逸本该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可现在像是被冲昏了头脑一般，将谢龄抱住，又吻了下去。

    “我是第一个，嗯？”萧逸剥开谢龄身上裹的毛毯，将她紧紧搂住。

    “我看你往日对他乖顺得很，他那样看你，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谢龄推萧逸，他却丝毫不动，又伸手够掉在地上的毛毯，“冷，放开我。”

    萧逸把她圈在怀里，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他这话说得像兴师问罪一般，带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狎昵，一步一步引谢龄上套，直到说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谢龄不挣扎了，又对上他的眼睛，“你有话不妨直说。”

    这话确实不能直说。

    萧逸被她这么盯着，有些心虚，“咳咳，我之前在凉州，对你们的……韵事有所耳闻，再说陆沉看你的样子，是个男人都……不过现下看来多半是假的，传闻不可尽信。”末了捡起毛毯，替谢龄披上，又抱着她上了榻，加了层被子。

    他支支吾吾，谢龄也没听出个所以然，迷茫道：“什么？”

    “没什么，还冷不冷？”

    说完也不等谢龄回答，直接握紧她的手，“还这么凉。

    “你与陆沉，到底有什么不能调和的，何至于鱼死网破。”

    此事如果成功便罢，可一旦失败，她会怎样呢？能保全自身吗？

    萧逸看她一眼，见后者神色淡淡，继续道：“再不济，你……你将他邀至榻上，如宣太后故事，我看他未必不乐意，到时候再……”

    谢龄摇头，“他对我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