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鹤仰孤唳 酌酒醉中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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灏儿这段日子夜里经常啼哭不止,家里请过大夫,寻医问药试了不少法子都收效甚微。管家凌飞镜倒出了个主意,说有位游方的蒋道姑来京会友,此人德高望众、修炼有成。近京后达官显贵纷纷请她入府化难解灾,不如让她来给孙小姐看看。 蒋道姑入府那日,执一柄拂尘,满脸严肃。灏儿在许心都怀里,许是被吓住了,抽嗒嗒的时不时挤出几颗金豆豆。 “拿香炉来。”庆儿手脚麻利的,递过银制莲花纹香炉。蒋道姑让徒弟递来香燃上,一时间房内檀木沉香,烟气袅绕。 那徒弟见师父拂尘一挑,从蒲团上起来,对外头人招手道:“将孩子抱进屋来。” 许心都怀抱灏儿在屋里站定,那蒋道姑煞有介事地到她身边转了两圈。嘴里念念有词的吟唱一番。 一炷香熄,只见她额上汗如雨下,站在原地粗气直喘。法事毕才由她徒弟搀扶着,勉强坐下。 “该是有什么脏污在府中作祟,被这孩子撞到,才会常在夜里魇住。贫道刚才施法,已将精魅赶走。主家若是还不放心,且去庵里拜一拜。” “大师说的有理。”老君人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去庵里的行程。 “我给孙小姐算了一卦,她命中与属鸡和兔的相克。家里若是有的,这次去庵里得回避。日后在家里也要尽量避开。” 两日后,老君人领着一家上下都往净塬庵去了。薛微因属相避讳,反落得清净。他送一行人出门后,回来草草吃了几口饭,觉得身子疲乏又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一阵喧嚣吵闹。薛微起身打开房门,见云儿指挥着小厮将盛谨儿堵了嘴,拉扯着拖到外头去了。云儿见薛微出来,一揖道:“盛谨儿手脚不干净,被大小姐抓了个当场。大小姐令我等将他遣回江南老宅。” “可他是老君人送来伺候的。”薛微听着云儿所言,既诧异又糊涂。但看人被带走了,心里还是暗暗松了口气。想要再细问,却被云儿拦住:“侧侍不必担心,一切自会妥当,您随我来。” 这一走,就到了童隽的院子里。薛微被直接引到房中,见桌上摆了酒菜。云儿让他坐下,又给他沏来茶水说大小姐一会儿就到。 不多时,童隽到门口,推开门对陈月葳道:“你亲自到门口守着,一会儿除了袁卫,其她人一律不准进。” “是。” 薛微见门开后,童隽款步而来。看她坐定,回想起早上盛谨儿被绑走的事儿,立刻心下了然。他不见礼,只给杯中满上酒举起:“凭君满酌酒,听我醉中吟。①jiejie快来,同醉!” “酒微醺,人长醉。”薛微看童隽没动,拿起桌上另一只杯子一饮而尽:“难得难得,jiejie莫要辜负了这一桌佳肴,来同饮。” 童隽拿过薛微刚饮过的杯子,酌酒一杯同样饮掉了。而后问道:“你身上的伤可好呢?当时在傅府,为何不等我回来。” “回来了又能如何?”薛微举起酒杯,盯着眼前人一阵鼻酸:“侍身的亲jiejie、姐夫都要下跪求我呢。若我再不回来,怕是侍身的母父都要到侍身面前来这一遭。” “我承诺过,所有的事情都会一件件解决的。为甚么最后你宁愿回府挨打,也不能信我一次?” “你是童家大小姐,是将军,是指挥使。侍身不过一后宅卑贱侧氏,做的事儿还样样入不得老君人的眼。妻主他们打我骂我,是对侍身的教导,都是侍身该受的。侍身顺从的听教,总有一日妻主她会待我和正侍一般。。。” 薛微说着违心之语,微瞪眼止住泪意。他心中想哪一日被打死了,正好所有人也都解脱了。 这一字一句都刺中童隽的心,她打断道:“够了阿微,你说的这些自个儿信吗?” 薛微听着显然一愣,而后露出落寞的笑容。这一通发泄后,他也觉得精疲力尽,塞了块五香糕到嘴里。粉末子糊了上下唇一圈,吃起来亦是味同嚼蜡。 童隽看的心疼,倒了杯水为他擦净嘴角:“我买通了道观里的师太,会留她们在观里住上一日。至于灏儿的不适,也隐晦说成是因府里苛责待下所致。盛谨儿回江南伺候姨母的亲眷,以后孟旭会跟在你身边。等袁勉生产后,寻个照顾他的由头,你到傅府去养身子。” “阿勉有了孩子,自然心思该在孩子身上。他在傅府过得好好的,何苦让他搅到这泥塘里来。大小姐,你也不必在侍身身上费心思。”薛微强颜为笑,似在自嘲也带着一丝无奈:“樊哥教侍身武功不过半年多,说来也没有多少情分。至于挡刀能让您脱险,奴一点都不后悔。这些过往旧事,大小姐不必记挂心头。” 薛微的眼里毫无光彩,似在说:这是我的命,我认命了对所有人都好。如同困境里的人放弃了挣扎,随波逐流静待最后的归宿。 “你别这样!”童隽看薛微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心头仿佛被钝刀割过痛的喘不过气来:“我一定想办法将你送离京城,必定安排妥当。” “不必呢。”以如此残破之躯,他不愿连累任何人:“天下之大,侍身一后宅男子出了府又能去哪儿。这广袤天地,能任我作为?大小姐无需愧疚,奴是天生下贱。若是jiejie看不得奴在府里,奴自请回江南老家就是。” 薛微说完起身要走,童隽被这几句话彻底激怒了,她攥住薛微的胳膊一把将人往里撂。薛微打了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童隽只能拉了圆凳让他坐下。童隽居高临下,勾住她面颊迫他目光直视:“你是觉得自己若一直忍耐便能度过去?你还要回江南,是要我等着听你病逝的消息吗?” 薛微听到这话,低头闭上了眼。他不是不想逃离这座牢笼,可一想到自己的母父姐弟就全然没了决心。他心里如同一潭死水,想着顺从地听之任之,或许时日久了。她们兴致淡了,日子就能好过。若实在是熬不住,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想到着,他只道出一句话想让童隽死心:“jiejie,你可还记得我是你meimei的侧侍。” “别叫我jiejie,也别自称什么侍身。你该是我的!”童隽被薛微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她捧起那人的脸,咬的他上唇一痛。 薛微瑟缩一下茫然不知所措,任由这个吻愈来愈深。他此刻头脑一片混乱,等稍回过神来,就只想将眼前人推开。童隽不忍真的动他,而男子到底力大。两人就这样没个章法的扭打起来。童隽无法使了内力,双手反剪的压他在在地上。” “放开,放开我。。。”薛微抽泣着,不断地念着那几个字。见挣脱不出,最后只仰头目光放空的看向远处。 “听着,我不还情。但对你,我愿意破例。薛微你知书达理、心地纯良,是天下少有的好男子。莫要有其他顾忌,你该是自由的!” 袁勉推门时便是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情形,他掩不住地露出惊诧神色:“将军。。。阿微,你们这是?” “阿勉!”薛微满脸是泪,只觉身上的力道松了,立刻挣扎着起身。他看着袁勉隆起的小腹,只敢紧紧的抓住来人的衣袖乞求。 童隽起身理了理衣裳,到薛微身边为他揾泪:“今日她们都不会归府,你就在这陪着。” “将军?”袁勉见童隽如此不避讳,更是满眼震惊。 那年旌儿毒发,她一次次的寻医问药,得到的却只是那句拖延旬月而已。最终眼睁睁看着人,离她而去。生离死别之殇,她不想一次又一次的经历。 童隽收回目光,到门口和陈月葳交代了几句才离开。袁勉俯身要去扶人,薛微虽闹得鬓发散开,但意识尚存。瞧着袁勉的大肚子就在眼前,赶紧将人拦住,自己爬起来。 “你别伤心,我让人打盆水来。”袁勉眼中惊疑散去,出去招呼了两句,又进来为薛微理好鬓发。 没多会儿,孟旭端着铜盆进来了。袁勉这身子自然是不好亲自照顾,只能让她帮忙。梳洗毕,袁勉见薛微木木的坐在那儿发呆。便拉着他的手道:“孟旭你在傅府里也是见过的,他虽然未通过御卫考核,但也是有功夫的。以后,他就是你的贴身小厮,没人再敢欺负你呢。” 一旁的孟旭也对薛微施了一礼,他接着道:“将军说属下暂不回拱卫司衙署,先留在府里伺候侧侍。侧侍日后有事,只管吩咐属下。” “嗯。”薛微与袁勉两人心下了然,这一切该是童隽都安排好呢的。 “今日没甚么事儿,你且去外面收拾好呢,便去歇息。” 待孟旭走后,两人一起到床上午歇。薛微见袁勉日渐隆起的腹部道:“你这身子有没有甚么不适?要是饿了,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面来。” “没事儿,我出来才吃过。”袁勉揽过薛微的头靠在自己肚皮上:“你头靠过来听一听。她长大了不少,最近可不老实了。” “不要。”薛微眼里袁勉和瓷娃娃差不多少,袁勉看他这样也没强求:“我做主她可认你做干爹呢,现在不听也没关系。等她出生,你要多抱抱。” “好。”薛微盯着袁勉的肚子,郑重的点点头。 而后,袁勉又拍了拍薛微的肩膀道:“那和我说说,你和将军是怎么回事儿?可别说她是顾着救命恩情,怜惜同情你。” 薛微坐起来,垂着头轻叹了声:“我。。。jiejie若要成亲,京城的贵子怕是没几个不乐意的。说到底是我不配,不想连累她。” “你们有这层挑担①关系,确实不容易。但不说旁的,你只想想,自己对将军是否有情。”袁勉之前从没将两人想到一块,今日乍一看有些惊慌,可现在平静下来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在他心里,这世上能好好护住薛微的,最能让他放心的,首当其冲当属童隽。 “要不是我肚子里有这小东西,肯定连夜计划着你和将军私奔。”袁勉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我们薛微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你和将军一文一武,才是一对璧人。” 薛微想到童隽,心中酸甜苦乐叠在一块难以言说。但听袁勉这番话,也似有所悟的笑了。 “你别怕,也别慌。你若真困在那宅子里受折磨一生我才要骂人,现下只好好想清楚。莫要辜负了旁人,也苦了自己。” ①注:唐 杜荀鹤《与友人对酒吟》 ②注:挑担指jiejie与妺妹的丈夫间的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