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会比平时烫一些。
绑好了最后一团草席，澹台烬从高大古茶树上跳了下来。 “多谢你啊，澹台公子。”妇人谢道。 这妇人正是那日给他们带路的那一个，她也姓白，行七。她是个寡妇，又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家里唯一能干活的人便是她。入冬以来，她家的茶树还没完全做好绑草席、铺稻草这种御寒的准备，幸好这一日偶然遇上了澹台烬和廿白羽二人，澹台烬见她独自背着沉重的草席、拉着两大筐稻草，便提出了帮忙。 澹台烬说道：“没事。” 他接过廿白羽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因为这个动作，汗珠顺着他脖子上明显的青筋和凸起的喉结滑落，打湿了衣领领口，他却毫不在意。因为这些简单而原始的劳作能让他不必去想那些不愿意想的事情，也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真切地活着，否则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具算不上属于自己的身躯。 三人收拾好了，在一片清脆的鸟鸣声中下了山，没多久便在山脚下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黎苏苏。 澹台烬仿佛没看到她一般，从她的身边路过。 黎苏苏连忙追了上来，说道：“澹台烬，廿白羽，你们等等我啊！” 白七娘笑呵呵地说道：“黎小姐，你好啊。” “你好啊，大娘。” 黎苏苏嘿嘿一笑，顺势走在了白七娘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白七娘聊着天，这样澹台烬也不好甩开她了。 待白七娘告辞，黎苏苏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澹台烬身边，问道：“澹台烬，叶冰裳怎么好几日没出现了？她在做什么呀？” 澹台烬道：“与你何干？” “为什么叫与我何干啊？你知道她答应过我……”黎苏苏叹了口气，“哎。”这种小命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转了转眼珠，又问道：“那我问你，叶冰裳让你哭了么？” 澹台烬没有停下了脚步，只说道：“哭了又如何？” 黎苏苏道：“哭了……”就有灭魂珠泪了啊。 可她也不知道告诉她这件事的“稷泽”是真还是假，咬了咬唇，黎苏苏气馁地说道：“哎，算了，等你回去告诉叶冰裳，我还等着她呢！”说完，就跑了。 廿白羽看着她的背影，问澹台烬道：“主子，黎苏苏怎么总是这么奇怪。” “谁知道呢？”澹台烬无所谓，“回家吧。”也不知道冰裳今日能不能出关。 廿白羽颔首：“是。” 忽而，一道怪异而阴暗的声音在澹台烬的耳边响起—— “澹台烬，你就不想知道叶冰裳瞒了你什么吗？” 是藏在他身体，那根蠢蠢欲动的邪骨。 澹台烬不露声色，内心嘲讽道：“怎么？你也按捺不住了？” 邪骨冷哼一声：“我有什么按捺不住的，无论是千年，还是万年，我都等得起。倒是你这副凡人之躯，若是不修魔、不吸食妖丹，恐怕活不过百岁，到时候，你怎么跟叶冰裳相守？” 澹台烬冷冷道：“此事无需你费心。” “哈哈哈……”邪骨大笑，“我只是来好心提醒你，最后叶冰裳也只会忘了你，就像翩然那狐妖，为了修炼也能将廿白羽抛下；就像天欢在冥夜变心以后，便觉得冥夜下贱，一心想要夺回权柄，” “你难道真的以为叶冰裳爱你？不，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真心爱你，莹心会埋怨你没有趁早将她救出来，荆兰安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亲生孩子，而叶冰裳……她亦是如此，她最爱的只是自己。” “澹台烬，你好好想想，她们这些人对你的感情可是真的？” 澹台烬却没有如他预想一般反驳，而是嗤笑一声，像是在笑邪骨的无知，他说道：“你没有做过人，没有过七情六欲，你不明白，这不怪你。” “人与人之间，就是会相互亏欠，这些复杂而微妙的情感，你没有体会过，自然以为爱与恨是黑白分明。”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可怜邪骨的意思。 邪骨勃然大怒：“你懂什么？！那些不过是让人脆弱的东西！他们打着‘爱’的幌子衍生除了无数的罪恶与痛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一切！” “而你！将会体会到所有的痛苦！澹台烬！这个世界绝不会放过你！” 邪骨喘息了几声，终于平复了情绪，他又说道：“你真的不好奇叶冰裳瞒着你在做些什么么？她答应了黎苏苏会替她取出邪骨，难道，你就不知道她要怎么取出邪骨？还有，在取出邪骨之后，你是不是……还活着？” “那你是要告诉我吗？”澹台烬不悲不喜地问道。 邪骨气结：“你……” 澹台烬勾唇一笑，果然如此，邪骨并不知道冰裳想要做什么，或者说邪骨想知道什么，靠的是他的所见所闻。 “我不需要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我只需要等待，因为我相信她会彻底将邪骨从我身上剥离。”澹台烬平铺直叙，说着违心的话。 果不其然，他的话引得邪骨又一次动怒：“剥离？！” “呵！你想得美！就算剥离了，也不能代表什么，你的身躯、你的灵魂，本来就应该属于我。”邪骨恶狠狠地说，“我实在是厌恶你这副模样，你就应该体会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永远活在地狱之中！”说完，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澹台烬眉头紧锁。 为何……邪骨对他没有杀意，却有着莫大的恨意，这种恨意甚至让他觉得远远超过了魔神对冥夜的恨意。 难道他们都想错了，他不是冥夜的转世么…… 约莫快到家了，澹台烬收回了思绪，转过墙角便看到叶冰裳长身玉立，站在院门处。 自从拿到了火阳鼎，叶冰裳便将自己关进自己那间屋子，澹台烬也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此时甫一见到，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们回来了，七娘家的活儿干完了么？”叶冰裳打开了院门，对他盈盈地笑着，“饭已经做好了。” 澹台烬因此又产生了一种飘然的恍惚，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丈夫在外劳作归来，妻子在家做好了饭等着他。 叶冰裳见他忽然发起呆来，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病了么？”她瞧见了他被汗水打湿的衣裳。 澹台烬回过神，却依旧有些迟钝：“……没事。” 叶冰裳与他身后的廿白羽对视了一眼，像是在问“怎么了？” 廿白羽懵然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刚才主子还好好的。 叶冰裳只好牵着澹台烬的手往里面走去，说道：“白宇，我烧了水，在厨房里，你们先沐浴一番吧。” “好的，夫人。”廿白羽说完，便想着厨房去提水。 而澹台烬仍由她拉着，不自觉间便笑了起来，低低地喊了声：“娘子。” “嗯？” 叶冰裳眼神疑惑地回过头瞧他，“你真的没事么——”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澹台烬反手拉入了怀中。寒风轻抚，爱人的怀抱火热。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 “就好了。” “嗯。” “吱呀——” 叶冰裳关上了窗户，将一片夜色关在了外面。 而另一边，澹台烬靠坐在床上，他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他今日在山上干活，出了一身汗后又见了风，吃过了晚饭便发起了高热，教叶冰裳和廿白羽都吓了一跳。这还是这些时日来澹台烬第一次生病。 叶冰裳在床边坐下，她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澹台烬的额头，随后放心地说道：“没刚刚那么烫了。” 澹台烬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没事。” 叶冰裳秀眉微蹙，问道：“你为何不让我治好你？”澹台烬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叶冰裳用一点点灵力就能治好他。 澹台烬目光躲闪了一下，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又望向了她，他说道：“……我想好得慢一点。” 叶冰裳疑惑。 “这样，你会一直……”澹台烬到底还是觉得羞赧，“照顾我。” 他从唇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叶冰裳先是一愣，待她反应了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扑进了澹台烬的怀中。她的笑声闷在了澹台烬的胸膛上，让澹台烬觉得自己刚刚退下去的烧又起来，将他的耳朵都染得通红，他只好抓住了她的双手。 叶冰裳终于抬起了头来。 她光洁的脸庞因为笑而微微发红，又眼眸莹亮、唇色红艳，因此看起来活色生香、秾艳动人。 叶冰裳说道：“就为了这个？” 澹台烬的眼神变得深邃：“就为了这个。” “怎么了。”叶冰裳抚着他的脸庞，仰头看着他，“这些日子，你总有些奇怪。” 澹台烬却捂住了她的眼睛。 因为…… 他起了贪恋，他想要与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就这样过下去。 “我发现，种田比我想象中累多了。”终于，澹台烬松开了手，“就拿晏南的茶山来说，山上的茶树过冬要剪枝、保暖，过冬后要追肥，白七娘说，有时候她都恨不得住在茶山上，可家里孩子又离不开她。” 晏南的茶树是高大的乔木，都生长在半山腰以上或深山之中，并不适合住人。 叶冰裳听了感叹道：“她一个人，的确不容易，幸好晏南的本地人都算是一个宗族的，到了过不去的时候，乡亲们总会帮一把。” 澹台烬道：“嗯，白七娘说他丈夫的兄弟们总会来帮忙，这些日子他们是外出换粮食去了。” “那便好。”叶冰裳说道。 澹台烬抚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了自己胸膛上，继续说道：“白七娘还说，她来年就会再嫁，对方也是本地人，有一个孩子，忠厚踏实，以后他们两个人轻松多了，白七娘那走了的丈夫也能放心了。” 叶冰裳问：“走了的丈夫？” “白七娘的丈夫前年去世了。”澹台烬语气仍是没有什么变化，“她的丈夫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再寻个良人成家。” “我想……”澹台烬忽而又停下了。 叶冰裳终于琢磨出了点不对劲，看着他问道：“你想什么？” 澹台烬垂下眼眸，避开了叶冰裳的目光。 如果你成神了，会抛下我吗？会忘了我吗？ “我想，晏南挺好的，我想要留在这里。”澹台烬说道。 叶冰裳抚上他压着许多愁的眉间，轻声问：“你是不是在害怕我会离开你？” 澹台烬握住了她的手，别开了脸：“我是魔胎，邪骨在我身上，我们都知道未来会如何，杀了我是最好的选择。”他的话很冷静，像是在讨论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叶冰裳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她没想到澹台烬心中一直这样想。 她知道最后的最后是澹台烬自己捏碎了邪骨，再由成神的黎苏苏击碎了邪骨，澹台烬带着初魔消失在天地之间，只留下了护心鳞。 叶冰裳还记得，在凡间时，黎苏苏试图杀过澹台烬一次，但那一次被护心鳞挡下了。 想到这里，叶冰裳问道：“是不是黎苏苏跟你说了什么？” 澹台烬微微怔愣：“她……” “我问你，叶冰裳让你哭了么？”黎苏苏这么问过。 他忽然想明白什么，眼光流转片刻后便收起了晦涩的神情，说道：“她成日里疯疯癫癫、一惊一乍地，能说什么？” 叶冰裳松了一口气，却在心里暗自思索，得再去找黎苏苏一下，告诉她别轻举妄动，不过现在还是先安抚澹台烬。 叶冰裳倚靠他怀中，对他嫣然一笑，说道：“不要乱想，我们不说过么？不能让初魔得逞。” 澹台烬“嗯”了一声，又说道：“我方才想说的是，如果你不得不离开我，我会在晏南等你回来。” “不会同别人成亲，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叶冰裳又笑了：“那岂不是成了……望妻石了？”说着，她便轻轻地靠了上去，吻上他的唇角。 澹台烬按着她的纤腰，低头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唇舌交缠，吻得温柔又缠绵。 半晌，叶冰裳娇喘微微地推开了他：“你还病着……” 澹台烬却眨了眨眼睛，他那向来阴郁锋利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了一种狐狸般的狡诈，叶冰裳看着他嫣红的舌尖在齿间上下点过，听到了他的声音：“要不要试试……” “会比平时烫一些。” 叶冰裳想起曾经身为锦鲤那段日子，他的身体总是比她烫许多，不…… 不只是身体…… 她似乎听到了“腾——”地一声，难言的羞臊也让她彻底红了耳朵，同时，一种难耐的燥热也从小腹升起，让她指尖都在发着麻。 澹台烬俯身迫近她，他的手游入了她裙下，在靠近腿心的位置轻轻地抚摸。 “想到了什么？” “湿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饱含着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