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公冶寂无
天边隐隐透出了鱼肚白,张府铜门大开。 公冶寂无和藏海直接将昏迷的张员外以及妖怪的尸体扔在庭院里。 摇光已经带着孩子去找清谦长老,此时跟在他们身后的只有叶冰裳、黎苏苏和晏泽。 刚刚和晏泽对视的那一眼,不知为何,让叶冰裳觉得很不安。于是,她一进张府就使出灵符从众人身后溜走了。 “主人,你害怕他。” “嗯,我总觉得他很奇怪。” 总之,叶冰裳不是只为了除妖而来,她是来找神器的,现在,妖现在没了,她可以去找神器了。 刚刚冥夜说,在张府的后山上有非妖非魔的东西窥探她,可它又没能惊动摇光,说明它不是人,那么,那个东西很有可能跟神器有关。 “前面!”冥夜探查到了什么,它厉声道。 叶冰裳立刻扔出一张疾风符,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朝着那东西紧追不舍 对方跑得并不快,又因为张府里大部分的人都被公冶寂无他们吸引到了前院,因此,她一路追来不怎么费劲,还没有惊动什么人。 在走廊里左拐右拐,最后叶冰裳来到一处假山前。 “是你。” 叶冰裳看着面前七八岁的小孩,说道。 张沅白守在假山的树洞处,他漆黑的瞳孔盯着这个和他同龄的女道童,说道:“我的猫。” “我的猫进去了。” “你帮我找回猫,我什么都给你。” 蛟龙探查了一番,告诉叶冰裳:“他身体里有颗珠子,叫做幻颜珠。” “这颗珠子看起来是魔器,实际上是神器,它是由神堕时的灭魂珠泪炼成。” 叶冰裳偷偷捏住灵石,准备直接取神器—— 但冥夜又说:“他早已不是凡体,幻颜珠和他彻底融为一体了。” 叶冰裳睁大了眼睛。 如此一来,一旦她取走珠子,对方就会死。 张沅白又重复了一遍:“你帮我找到猫,找到了,我什么都给你。” 叶冰裳看向那假山,她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片死寂,那猫已经死了。 “……等等,那猫还有一缕残魂。”蛟龙说道。 叶冰裳眼睛亮起,她向张沅白伸出手:“我帮你找猫,你跟我走。” 晨曦里,漆黑眼瞳的男童将冰冷的手放入了小道童的手中。 “好。” 一阵金光闪过,契约已成。 “主人,快!”蛟龙催促道。 叶冰裳回过头,发现晏泽等人正向此处赶来。心中一颤,她二话不说跳进了假山里,找到了那具小猫的尸体。 “……冥夜。” 叶冰裳指尖颤抖,从冰冷的尸体上取下那个带有残魂的铃铛。泪水滴落之时,她已经将铃铛收入芥子锦囊中。 叶冰裳现在只知道,张沅白的猫是被三头妖困死的。 但不久后,她就会知道来龙去脉。 半年前,三头妖在宁鹤镇布阵,他想要吃了张沅白。张沅白的猫却从三头妖手中偷走幻颜珠,让张沅白吃下了幻颜珠。张沅白与幻颜珠合二为一,三头妖无法动他,只能逼迫他给自己制造可以完美“仿制”他人的琉璃珠。 但三头妖仍不能消气,他还想要杀了张沅白的猫。猫逃跑时躲进了山洞里,再也能没出来。 “裳裳!” “神女!” 外面传来公冶寂无和藏海的声音,叶冰裳擦了擦眼泪,用怀里的手帕将死去的猫裹起,从假山里走了出去。 公冶寂无上前两步,看着她手中的猫尸,没有说话。 叶冰裳捧着猫递给了张沅白:“它在我这里。” 张沅白点了点头,接过了猫。 黎苏苏看了看这两个面色凝重的同龄幼童,一人灰色道袍,一人白色锦衣。她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张沅白将猫裹起来,放进怀里,转开离开,谁也没理会。 藏海皱眉看了他的背影,又问叶冰裳道:“神女你突然不见了,就是来给他找猫?” 叶冰裳的视线也还没从张沅白身上收回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突然觉得怪怪的,叶冰裳抬头,发现自己的道髻被不知道何时靠近的晏泽捏住了。 什么?! 公冶寂无和黎苏苏都迷惑地看向晏泽,而藏海叫道:“师弟……?” 晏泽捏了捏那个小发髻,说:“点头的时候摇摇晃晃的,挺可爱。” 叶冰裳涨红了脸,连害怕都忘了。 她捂住自己的发髻往公冶寂无身后一躲,摇身变成了自己问道山神女的穿着打扮。 公冶寂无护住她,对晏泽说道:“道友,怎可对神女无礼。” 虽然他也觉得神女变成道童装扮之后很可爱,但是没有人会这样冒犯别人。 藏海压着晏泽向叶冰裳道歉:“快道歉!师弟!”黎苏苏早就已经不忍直视了,她转身面向一边。 晏泽看着她躲在公冶寂无身后露出的裙摆,那里满是鲛人泪。 “抱歉,神女。”晏泽道歉。 公冶寂无没看出他有什么诚心的悔意,护着叶冰裳道:“先看看府里还有什么问题吧。” 最后,一行人在张府找到了夜魅吸干的受害者,一切证据又指向了怀昭城附近。 在前往怀昭城的路上,问道山的白鸾凌羽车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姬诚上下打量他,道:“是神的灭魂珠泪,魔神炼出的那颗幻颜珠。” 张沅白任由他看着,一动不动。 他手里握着灵玉雕成的小猫,那只猫的残魂就在里面。 妫羽神色十分严肃:“带他回问道山。” 现在张沅白与幻颜珠合二为一,他答应了叶冰裳,如今整个人连同珠子都已经连接在了百灵潜护镜上。 但是,他们不能让百灵潜护镜直接吞噬了张沅白。 那对叶冰裳来说,无异于杀人。 因此现在他们只能先把张沅白带回问道山,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和灭魂珠泪分开。 张沅白握着小猫灵玉,突然问坐在一旁的叶冰裳:“它会活过来吗?” 叶冰裳蹙眉,看着那只小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妫羽丝毫没有隐瞒,道:“它如今只是一缕残魂,唯一能够活过来的方式是借助灵玉成精。” 张沅白的眼睛里有了神采,他看向妫羽,问道:“真的吗?” 妫羽颔首,告诉他:“只有问道山能让它成精,但过程很漫长,或许需要千年。” 张沅白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可以。” 随即,他被姬诚和两个问道山弟子护送回问道山,而衡阳宗和问道山剩下的人停驻在了怀昭城外的一个村子里。 那个村子旁边就靠着那片翠绿的竹林。 最近,村里好几个人都因为夜魅遇害。此时见着这群道士。村民们犹如见了真神菩萨,在得知了不需要任何酬劳之后,更是感动地涕泪横流。 澹台烬依靠在衡阳宗的马车上,看着正在给村民发放辟邪符的裳裳——她又变出了那身小道童的打扮。 看着那个圆鼓鼓的小发髻,澹台烬觉得自己的手又有点痒痒的。 这天夜里,新生的妖尊突然带着妖兵妖将出现,众人皆追去了,除了叶冰裳被三个问道山长老严实地藏了起来。 澹台烬离开村子时,还不舍地看了一眼裳裳所在的民居。他暂时还带不走裳裳,只能先去看看妺女能不能杀了公冶寂无。 可就在澹台烬想要前往那座绣楼的时候,血鸦降落在他的肩头,告诉了他一个重要的消息。 于是,澹台烬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回到婆娑魔境。 另一边,公冶寂无忽然落了单,他随着罗盘的指引、循着妖气在树林中穿梭。 夜凉如水。 银白的月光从竹叶间洒落,掉落在仙门弟子的肩头,将一身白衣的公冶寂无照得更加绝尘出世。 公冶寂无突然看到罗盘停止了运转,妖气……忽然就消散了。 他看向竹林,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大师兄!” 公冶寂无转过身,看到黎苏苏向他走来。 “师妹!”他收起罗盘。 黎苏苏蹙眉:“大师兄也跟其他人走散了吗?” 公冶寂无颔首,道:“师妹也是?” “嗯。”黎苏苏应了一声后,就转头看向竹林,“这里面似乎有迷阵,我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去。” 公冶寂无跟在她身后,安慰道:“无妨,既是阵法,总有破阵之时。” 黎苏苏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便开始破阵。 忽然,黎苏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腿倒了下去:“啊……” 公冶寂无连忙查看,发现是黎苏苏踩到了什么阵法,一根带着妖气的细竹穿透了她的小腿。 “能走吗?”公冶寂无帮她拔掉细竹,又为伤口止血,“师兄背你。” 黎苏苏笑着摇了摇头,说:“修行之人,这么一点伤算什么呢?我可以的,大师兄。” 说完,她便自行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动。 公冶寂无摇了摇头,师妹总是这样倔强。但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还是将黎苏苏给背了起来。 “大师兄……?!”黎苏苏有几分惊讶。 公冶寂无道:“抱紧我,别说话。”黎苏苏抱紧了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走着走着,忽然,一滴属于公冶寂无的精血在“黎苏苏”的手上弹开。公冶寂无恍然失了神,在旱魃和夜魅的法术下,被拉回了前世。 “殿下。”“叶夕雾”低声问他:“你要背我去哪儿?已经没有妖物了。” 公冶寂无看了看四周,发现果然没有妖物了。 他找了三根连在一起的竹子,小心地将“叶夕雾”放下,道:“叶三小姐,我现在为你疗伤。之后,你就一路向北走,去找季师叔,他会送你回沧州。” “叶夕雾”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是殿下送我回去?” 公冶寂无道:“……我还有要事。” “我知道。”“叶夕雾”笑了笑,“大jiejie现在在季师叔那里,你担心大jiejie看到你背着我,是不是?” “所以,你要和我兵分两路,一前一后出现在大jiejie面前。” 公冶寂无沉默,没有回答。 “叶夕雾”眨了眨眼睛,说道:“大jiejie那么好,她怎么会怪我们?殿下想太多了吧。” “不。”公冶寂无摇了摇头,“她会伤心。” 说完,他从锦囊中取出丹药,想要递给“叶夕雾”,“叶夕雾”却半天没有接过去。 “叶夕雾”说道:“殿下能喂我吗?我没有力气了。”她说得那样坦然,像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公冶寂无只好别过头,他试探着将那颗丹药靠近“叶夕雾”的嘴边。 下一秒,他就睁大了眼睛—— “叶夕雾”含着那颗丹药,然后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他触电般地抽回了手,心中不停地乱跳。 “殿下,你耳朵红了。”“叶夕雾”咬着丹药,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叶夕雾”伸手放在公冶寂无的胸膛上。 她不过顺势一推,公冶寂无就倒了下来,那双躲避着一切的眼睛骤然与“叶夕雾”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 “殿下……喜欢我?” “叶夕雾”揭开他的衣襟。 公冶寂无眼神逐渐开始僵直,他将自己的衣襟按住,张了张嘴,说道:“少雎喜欢桑酒。” “叶夕雾”愣住。 “萧凛不喜欢叶夕雾?”“叶夕雾”又问。 “萧凛……喜欢……冰裳……” “叶夕雾”不可置信:“那你临死前为什么会叶夕雾担心?” 公冶寂无回道:“因为……少雎会为桑酒担心。” “叶夕雾”指尖戳在公冶寂无的眉间,让他昏睡了过去。 她站起身来,喃喃自语:“一个蚌妖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夜魅也从竹林间走了出来。 妺女和夜魅几乎看遍了公冶寂无前世的事情,般若浮生她们自然也都看过。看到老仇人天欢被烧的时候,妺女还赞了桑酒一番。 可是没想到,萧凛对叶夕雾那么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少雎? 萧凛扮少雎不过三年,就完全承载了少雎对桑酒的感情,这算是什么事? “我也不明白……”夜魅说道。 夜魅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男人,她很想把他摇醒,问问他到底爱的是谁。 次日,公冶寂无逐渐醒来。 他头痛欲裂,起身了才发现自己靠着一根竹子睡着了。随即,公冶寂无环视四周,发觉自己身处竹林的边缘。 身上没有带伤,罗盘和法宝也没有丢失。 公冶寂无怀着疑惑走出竹林,最后,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座精致的绣楼。 手中的罗盘突然转了起来,公冶寂无紧张地跟着罗盘走到了修楼门口。 他破门而入,却发现妖气突然又消失无踪。 绣楼里的人闻声匆忙走下来。 几个姑娘躲在绣坊主人的身后,害怕地看着公冶寂无:“你……你是谁啊?” 公冶寂无正看着自己的罗盘,听到这声音,他抬起了头—— 最前方的那个姑娘…… 公冶寂无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的心一阵悸动,突然有了一种酸涩且甜蜜的滋味,几乎瞬间就眼泪盈眶。 庭院里的花瓣被风卷起,在两人之间吹落。 公冶寂无看到她微微蹙着眉,细声地问:“不知公子来我这绣坊,有何贵干?”那声音里有一些不容察觉的害怕。 妺女手中的精血还没来得及弹出去,她担心公冶寂无直接转头就走了,所以竭力模仿了萧凛记忆中那个叫做叶冰裳女子的神情和语气。 公冶寂无猛然回神,他眨了眨发热的眼睛,低头看向罗盘。 这个女子好像问道山神女……长大后的样子。 公冶寂无虽然不知道神女长大会是什么样,但是他现在莫名就认定了……这大概就是神女长大后的样子。 “……抱歉。”公冶寂无收起罗盘,行礼道:“在下乃长泽仙山衡阳宗弟子公冶寂无。” 妺女微微惊讶:“衡阳宗?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仙门吗?” 她身后的女子也议论纷纷:“公子好生厉害,竟是仙门中人。” 妺女淡淡一笑,行礼道:“小女子姓莫,公子叫我妺女便好。”又说,“我是这绣坊的主人,她们都是这里绣娘。” 公冶寂无回礼,暗自想到,怪不得这么多女子。 “莫姑娘,在下为寻访妖物而来,不小心才打扰了你们,还请见谅。”公冶寂无又道。 妺女以手帕掩口,微微惊讶,道:“妖物?真的吗?” “我们之前就听说怀昭城里闹了妖怪,莫不是……”妺女蹙眉,楚楚可怜,“妖怪都跑到我们这里来了……!”说着,便和身后的姐妹们拥得紧了些。 见这些年轻女子都如此害怕,妺女更是一副害怕得不行的样子,公冶寂无忙道:“姑娘不必慌张,在下已经探查过,现在这附近没有妖物。” “现在?若是它们以后跑来了怎么办?”妺女吃惊,“我们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无亲无故,偏居乃是无奈之举。如今又有了妖怪,教我们以后如何是好?” 说着,妺女泪盈于睫,以帕掩面哀泣了起来。她身边的几个姑娘抹着眼泪,又勉力相互劝慰。 公冶寂无连忙道:“别担心,我们衡阳宗这几日都在此剿灭妖物。若是……你们害怕,我这里有联络和驱妖的符咒。”说着,便从怀中取出若干灵符来,递给妺女。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莫姑娘尽管联系在下。” 妺女受宠若惊:“……真的吗?” 公冶寂无颔首。 于是妺女带着众姐妹拜谢了公冶寂无,才将那灵符接下。 公冶寂无失了神,即便如此慌乱,也这样讲礼,像极了……他又微微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像极了谁。 妺女见他这模样,以帕遮唇,露出一丝笑容,她暗自想到—— 公冶寂无,妺女连精血和夜魅的妖术都还未用,你就如此这番作态。看来,你的元阳和你如今的这颗心都要失给“叶冰裳”了。 若是你还不错,妺女便让你多活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