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乡下

    清晨难得没有蝉声，空调开到半夜被她关掉，持续的燠热正源源不绝地从窗隙中涌进来。

    温舒遥在浴室洗漱的时候，发现窗外那棵老榕树的枝桠间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竿。

    她推窗望出去，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手里举着根竹竿，抬头时目光与她相撞。

    几分钟后，她摸着栏杆的扶手下楼，挪到厨房间，与外婆说话：“阿婆，院子里那人是谁？他在做什么？”

    外婆从锅里捞出汤团，替她盛好摆在灶台边，“今早我怕窗外的知了吵得你睡不好，就喊隔壁的阿亮过来帮忙把知了都粘走。”

    “哦。”

    “阿亮哥哥你还记得么？你小时候过来，还经常和他一起玩呢。”

    “那谁还记得。”八百年前的事了。

    男生粘完知了，又帮外婆修缮暴雨后漏水的屋顶，他独自架着梯子爬上去，踩得瓦片吱吱响。

    温舒遥受外婆的指使就在下面看着，等他扶着梯子下来，朝他手里递一片西瓜：“呐，你辛苦了。”

    他比一般这个年纪的男生都要高壮，T恤旧得发黄，罩在宽阔平直的肩上。

    男生抬起眼，羞涩地笑了，双手垂落在身侧，擦了又擦，才敢接过去。

    他这么一笑，温舒遥才把他记起来。

    小的时候温舒遥只有在节假日才会来外婆家短住，那时乡下人多，小朋友也多，三两日就能都玩到一起去。

    一群人里，只有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角落。

    温舒遥不知道他具体的名和姓，只知道所有人都喊他阿亮，和他的父亲一起住在外婆家隔壁的那间矮房里。

    后来一次她在屋后的水塘边玩，一不留神踩着岸边湿滑的青苔掉进去，就是他路过跳下水把她捞了起来。

    自那以后温舒遥就总是带着一群人来找他玩，他像是游戏里最完美的工具人，女孩们跳皮筋他都能跟站桩似的从早给她们撑到晚，温舒遥让他做什么他都说好，决不会说一个不字，和江珩那种动不动就冷脸的少爷脾气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隔天下午，外婆家那台老旧电视机终于罢了工，无论怎么遥控都停留在雪花密集的原始状态。

    阿亮被叫过来，拆开机身，查看了半晌，才说：“少了点零件，得去镇上买。”

    外婆给他钱，连同昨天粘知了和修缮屋顶的费用，但他死活不肯收下。

    害怕他还要自己贴钱，无奈之下，外婆只好让温舒遥跟着他一道去镇上买零件。

    夏日的午后窒闷异常，他们沿着树荫，一前一后走得很慢。

    不断有车从身后经过，为了避让，他们走得靠近了些。

    “镇上有什么好玩的？”

    “游戏厅，文化馆。”

    “你在镇上读书么？”

    他沉默了很久，盯着地面，“我不读书了。”

    “……那你现在做什么？”

    “就做些零工。”

    经过村口的杂货铺时，他停下脚步，走进去，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瓶冰镇的可乐。

    抚平T恤的衣角，在积满灰尘的瓶口处擦了数遍，才递到她面前。

    温舒遥被路口的太阳晒得大脑昏胀，微怔道：“怎么只买一瓶？你不喝么？”

    “我不渴。”

    到了镇上，买好东西，他被一家铺子的老板拖住要他帮忙修整柜门。

    他没有立即应下，而是看向温舒遥。

    那时的她已经急闷到不耐烦，却还是捺着性子说：“你先做工吧，我等你。”

    回程时有公车可以抵达。

    是最原始的那种车型，开关门都得手动，车身到处都是残损破旧的痕迹。

    那路的漫长令人昏沉难当，她在颠簸中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抓着一个竹蜻蜓。

    她跟在他身后下车，把玩着那根陌生的小玩意儿：“这是你给我的么？”

    他点头，不说话。

    夕阳落到山下。

    漫山遍野的荒木野草如浪潮般无声地游动着，温舒遥一边转着竹蜻蜓，一边跟在后面追。

    最后一次，站在外婆家的院墙外，那根竹蜻蜓越过高高的树篱，在榕树横斜出的枝蔓中挣动了几下，落在了院内紫藤花架下站着的那个少年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