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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闵倒在床上。他脑子里乱七八糟。

    过了一会儿他翻身起来走到裴芙的房门前,看见门缝里还透着光,于是轻轻敲了敲门。

    “你进来吧。”

    “睡不着吗?”他坐在她床边,看着她。他的眼神是深邃温柔的,又有一点不自觉的痛苦纠结掺杂其中。

    “嗯。”她往边上靠了靠,“你陪我躺会儿吧。”

    她流露出一点娇气的柔软,向他说:“……我生理期来了,肚子不舒服。”

    “今天是第一天?”裴闵大概知道她这方面的一些事情,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

    “我自己灌了。”她掀开薄被子给他看,果然肚皮上贴着一个热水袋压着。

    “你帮我揉一下吧。”她说,“就按着那个热水袋揉一下。”

    裴闵照做。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开空调,可是这热水袋又烫……矛盾的两重天里,他无法感同身受,却可以想象出一些。于是心头泛起难言的愧疚和自责。

    他沉默地替她按肚子,直到她已经昏昏欲睡了才停手。热水袋guntang,热量顺着小腹的皮肤熨到四肢百骸,她额头上都有一层薄汗。他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盖好了被子。

    这时候裴芙睁开眼睛看他:“你以后早一点回来,好不好。”

    “……别丢我一个人在家里。”她的下唇被咬出一点儿血色,却又低下了头,不让他看见。

    这样的场景。汗湿的鬓发,冰冷的夏天,她半睁开的眼睛。别丢我一个人。裴闵被拉回回忆里,他回想起裴芙对刚刚丧母的他说,不会让他一个人。

    他因为庄辛仪的“介入”而感受到了危机感,自己却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出去偷腥。可是她说什么了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被剥夺了小肚鸡肠的资格。生理期第一天,肚子疼,因为等他回来枯坐到十二点。她送他的杯子,刻的字是给我最爱的爸爸。究竟是谁背叛了谁谁抛下了谁?

    裴闵,你真不是个东西啊。

    此刻他哑口无言。只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来摆脱这种心虚难堪,他唯恐在她这面镜子里照出自己的虚伪嘴脸。

    裴芙笑了一下,让他早点睡,自己往被窝里钻了钻,说想睡了。

    裴闵轻轻合上了门,没看见她悄悄滚下的一滴眼泪。

    裴芙的感情很复杂。一开始她觉得疑惑、愤怒、被背叛,甚至还有一点恶心,但缓了几分钟以后,最多的是深深的焦躁和不安。

    她害怕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她或许完全不了解裴闵这个人,她了解的只是她的爸爸。他会和别人做那么亲密的事情,意味着会有别人更加了解作为一个个体的裴闵,他们会有感情吗,会相恋甚至走向婚姻吗?甚至会孕育另外一个孩子吗?

    裴芙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身世也有所了解,所以她不会和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替母亲感到愤怒和不值,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当我唯一的爸爸,成为了别人的丈夫甚至是别人的父亲……

    到时候他们相爱,那我呢?我的位置呢?

    我要去哪里?

    裴闵走回自己的卧室,但突然心里一动。某种敏锐的第六感让他毫无目的地折返,然后看见了她的眼泪。

    她安静地流着泪,被他撞见了,干脆放弃了忍耐,小小地抽噎起来。

    裴闵紧紧地抱住了她,“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你,会、不会……不要我?”她抓着他的衣服,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你会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结婚……就把我丢掉?”

    “不会,不会!”他为她擦眼泪:“不会的芙芙……别哭了好不好?爸爸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爸爸不会和别人结婚的,答应你,行不行?”

    “真的?”

    他说:“爸爸保证。”

    他跪在床边给她擦眼泪:“不要哭了好不好?”

    裴芙的脸颊贴在他的大手里,严丝合缝地占满他guntang的掌心,她被泪沾湿的睫毛仍然在簌簌颤抖,脆弱得让人心碎。她是很少哭的情绪稳定的小孩,但每次爆发都带来毁天灭地的系列效应,把裴闵的心摔碎得稀巴烂。

    她说:“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你。”她说,“我到了大学就会出国了,到时候,就分开了……谁、谁也管不着谁了。”

    裴闵跪在那儿,无助,迷茫,束手无策。“那你就在国内读,不,你想在哪儿在哪儿,我跟着你走,行不行?”

    “你能跟我一辈子吗。”

    他快要崩溃了,“你也会恋爱,也会结婚生子的,我也跟着住到你家里去,行不行!”

    “你有了别的孩子,会比爱我更爱她吗?”裴芙自顾自地问,她看着裴闵慌乱的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爱你。”裴闵捧着她的脸,慌不择路地吻她的额头,像是给她签订保证书,“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孩子……你都要十六岁了,芙芙……这十六年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对吗?我怎么可能会爱别人胜过爱你?没有人比得上你。”

    “真的吗?”裴芙红着眼睛看他:“你认真的?”

    “认真的。”他说:“信我,好不好,宝宝。”

    他抱着裴芙,为她擦眼泪,他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全世界我最爱你。我只有你。你傻不傻?”

    裴芙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她不愿意探究是生理期的激素异常还是深埋于心的忧患,她一定要紧紧抓住裴闵,她在走吊桥,而他是唯一的稻草。

    但是这根稻草究竟是救命的还是用来压死她的,谁都说不准。

    她哭累了,裴闵把手收回来,只觉得手心潮得像蓄了一片咸咸的海。他去洗手间拿了冷水帕子给她擦脸、敷肿眼泡,末了又被她拉下来躺在她身边。

    裴芙从小时候就依赖于这个姿势,缩在他怀里睡觉。裴闵妈还在世的时候说,这可能是一种依赖性……可能是出生以后没有mama的哺育,她再也没有听过在zigong里那种心跳的频率。她得贴着人,听人的心跳声,才能回到胎儿的那种安心感。

    裴闵任她缩在自己怀里,不再考虑男女大防。他也需要休息,他太累了。

    这混乱的一晚让他身心疲惫,但他的疲惫全都是因为他自己犯的错,而绝非归因于裴芙。他抱着她,觉得她也许是察觉到了他今晚在做什么事情,是怎么发现的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他把这一切归因于女性与生俱来的直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