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她忽略了圣树之下糜烂气息

    楚袖走出房间时天色尚早。

    她伸手遮挡午后刺眼阳光，适应后才仰首对着头顶婆娑树影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尽。

    明若珩在她心中一直运筹帷幄、从容不迫。她方才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冷静下来回想起那人少有的茫然脆弱。犹豫多日，最终还是亲手了结多年执念，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不禁空落落的。

    已经很好了，她对自己说。明若珩心里一直有她，也并非忘记她，而是一直默默注视，甚至为了满足她服下催情药。

    她的院长理智上认可她，行动上不会反抗她，在外人看来与两情相悦也差不多。十年、百年、千年，只要不说破，两人之间有无限的机会，情人会有的权利她一样不会少，再走一步也许就是柳暗花明。

    真蠢啊。该较真时得过且过，该见好就收的时候反而锱铢必较。

    但楚袖不得不承认她狠不下心。

    她不忍心明知道院长分不清什么是爱是喜欢，还凭着过往情谊误导他。也不甘心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收下一份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礼物。

    放弃追根究底也许会因为短暂的得到而快乐满足。可之后呢？

    如果没有她的离开和执着，院长根本不会选择她。这根刺会越扎越深，她会不断试探对方底限来验证心底的惶恐，会忍不住将自己所有不甘在对方身上讨回报，直到原本珍而重之的皎皎明月被磨去光泽，她自己也变得面目可憎。

    值得吗？

    算了。

    不至于。

    她踢踏着地面落叶，晃到处可以远远看到圣树的山坡坐下，从袖中摸出盘成一盘的黑龙为他治伤，然后在他苏醒后摇摇头：“别说话，走吧，别让通风族的人发现你。”

    楚袖不太想说话。

    她没心情同任何人虚与委蛇，只是扭过头去望着远处发呆。

    当然，不到月圆之夜是看不到圣树的，只能看到厚重缭绕的雾色，但这并不妨碍楚袖想象其中景象。

    她的身外化身就是建木，圣树会同她的身外化身长得一样吗？

    楚袖不像阿原一样是建木树灵。

    虽然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但她是很典型的仙魔混血，本相是人族。至于父母中哪一方是人族，哪一方有建木血脉，谁是魔族谁是仙族，她也不清楚。

    混血在军政上的优势主要来自于对两个种族功法的感应和理解能力，但其实大多数混血儿只会精通于一族之力。比如仙族中的混血儿大多是在仙魔血脉中选择了仙力的。

    而大约因为建木强悍影响，楚袖体内的仙魔之力融合得颇为顺利。建木甚至在融合两族力量的同时自己占据了她身外化身的位置，所以她从小就可以混用两族功法。

    这也是为什么魔域不明身份的噬魂者会想要找到建木，找到她，因为只有拥有建木血脉的她才可以令仙魔共生。

    逐风没走，他在她身后盘膝而坐运息一周天，目露惊讶探身过来，刚想张嘴，想起她的话又闭上了。

    楚袖扑哧一声笑了，她伸手摸摸黑龙脑袋：“很好用对不对？”

    这世上没什么人真的见过建木。修复鳞片的小伤逐风未必感受得到，如今却可以感受到她的力量，和阿原相似的力量。

    曾经共生天地后来销声匿迹的圣树，她有机会见到它吗？它会认得她吗？仙魔两族各有无数的族人，她对他们可有可无。

    可阿原不同，她们是只有彼此的同族。

    所以当她半夜被阿原推醒，听阿原说要带她去见母亲时，楚袖犹豫了。

    “母亲在找我。”　阿原坐在床上揉揉眼睛。

    “圣树不是只有月圆之夜才会现身吗？”楚袖凝眉。

    “不是的，母亲一直在那里。”阿原摇摇头。

    “不过母亲好累，不想见叔叔伯伯，也不想见阿鸷，所以会藏起来。”

    楚袖想起阿原被定期清理的神魂，想到他们来到寨中时随着简鸷拍手出现在浓雾中的圣树。这位大祭司对于圣树的掌控力，甚至要强过身为树灵的阿原…

    “我们偷偷去好不好？母亲想见我，但被阿鸷发现又要头痛痛了，痛痛就会忘记jiejie的。”阿原摇摇她的袖子央求道。

    楚袖摸摸她圆乎乎的小脸蛋：“那阿原为什么会告诉jiejie呢？”

    “因为jiejie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阿原一开始就认得。”　小姑娘拉着她的手臂跪起身来，小动物一样趴在她身上嗅闻。

    “jiejie不想见母亲吗？”　她趴在楚袖颈窝轻声问。

    母亲…吗？建木算她的母亲吗？她有机会见到建木吗？

    “好”，楚袖点点头。

    不仅是因为心中对见到建木的暗暗期待，也因为她意识到要揭开真相，也许只有在阿原能够清晰感应到母树的此刻。

    通风族供奉建木，建木为通风族救治病患，阿原作为树灵则在寨中生活，这本来是个互相依存的闭环，圣树却刻意隐藏自己。说明简鸷很有可能见树灵幼稚可欺，通过不断破坏树灵的神魂来控制建木为他所用。

    失忆后的阿原能在深夜感受到母树召唤，也许就是曾经的她为自己留下的线索。

    她抱着小姑娘来到白日浓雾弥漫的秘境之下，那里不再如白日空无一物。硕大树冠近处看来遮天蔽日，浓雾再遮不住它的身影，反倒如半山腰的飘渺浮云，将树身衬得愈发高大起来。

    “母亲在等你呢！”　阿原显得很快活。

    与小姑娘平时的烂漫不同，那是一种几近战栗的快活，这也许是树灵见到本体时发自灵魂的归属。这种血脉上的归属感迷惑了楚袖，令她忽略了圣树之下糜烂气息。

    楚袖在阿原看不到的身后放出通信灵符幻化的彩蝶，就牵着阿原的手迈入迷雾，一大一小两个身体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她不知道彩蝶飞了没多久就被深林中探出的枯枝绞作晶莹灰烬。

    而在夜的另一侧，简鸷在睡梦中惊醒。他看到夜色中枝桠颤动快乐到癫狂的巨大树影，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冲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