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玉篇】鱼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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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玉篇 “传说，鲛人深海而居，成年后，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时，从主人家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赠主人，权当报答。” 说书先生刚开了个头，便被人打断，“哎哟！假！假得很！” “就是！鲛人吃了多少人，迷了多少出海的船只，鲛绡和珍珠么，那是屁个儿没见着。” “叫我说，还得效仿前朝皇家，直接捉着一只，绑皇宫里，让他把珍珠哭出来，看哭得差不多，那就给杀了。” “捉？说得轻巧，你捉还是我捉？谁人能捉？你看你，搬话都搬不全，皇家出动那么厉害的战船，九死一伤才带回那么只小鲛人，就你，别待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哟。” “呸呸呸！” 说书先生看着底下炸开锅，“咳咳”几声，醒木拍桌，“诸位，这还听不听了？” “不听不听！你这话本不新鲜。”众人做鸟兽散，茶楼顿时人走茶凉，唯有角落里还坐着个红衣束发少年，面前摆着杯白水。 茶楼伙计认得他，过去招呼道:“萧小哥，这是怎么的？往常您不是最爱点桂花糕和碧花茶么，今儿个是？” 萧炎幽幽看他一眼，把剩下半杯水给喝了，“今时不同往日，生意惨淡，生活么，不好过啊。” 他说得悲痛，面上却无惨状，起身挑了邻桌没吃的几块糕点甜甜口，向那伙计眨眨眼，意思是别张扬。 反正走了的客人也付了钱，伙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客气地送他出门去。 萧炎回了铺头，刚要开门呢，葛大娘就气喘吁吁出现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件褂子。 “哎哟，葛jiejie，您怎么累成这样。”萧炎一把推开店门，把人让进店里，“您有话好说，别急嘛，来坐坐坐。” 街坊邻居爱来他这铺子买东西的原因无他，一是他长得唇红齿白，是个俊俏小伙，就是不买东西光看着心情也好；二是他嘴极甜，管你二八少女还是八十老妪，一律“jiejie”呼之，三言两语哄得人天旋地转，因而他这兔毛店生意极好。 不过，这也是上上个月之前的事了。 “萧老板啊，不是我爱挑毛病。”葛大娘歇过来气儿，翻着那兔毛褂子指给他看，“可你，你看看，这说不过去吧，我买你兔毛衣就是图它软和，这……这硬邦成这样，我穿了我……我成个刺猬了我，叫人笑话不是！” 萧炎叹气，无奈道:“葛jiejie，唉，这事是……总之我跟您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这样吧，我给您退钱行吧，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葛大娘脸不红了，气不喘了，两眼晶晶，“退多少？” 萧炎语塞，咬咬牙，从齿缝挤出两个字，“全退！” “哎呀，我就知道你这小伙子实在啊。”葛大娘心满意足离开，“行，我等你改良啊，要好了以后我还来。” “行，回见了您。”萧炎笑嘻嘻送她出门，心里却在滴血。 他那余额不足的小金库顿时又空了几分。 葛大娘不是第一个退货的客人，自上月以来，已有无数客人找上门，萧炎为了长久之计，咬牙全给退了，新的又卖不出去，生意一落千丈。 眼看着要坐吃山空，萧炎精打细算决定得节流，日子顿时过得紧巴巴起来。 苦闷的萧炎想去茶楼听听书改善心情，结果连往日喜爱的吃食都买不起。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家里那个可恶的偷兔贼！ 上月某日，萧炎发现自己养的兔子少了一两只，起初他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跑了出去，巡视一圈，把围栏加固也就完了。 许是他没追究，那贼人就大胆起来，接二连三地偷，数目越来越过分，这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他偷的时候吓到其他兔子，吓死了好几只，剩下的也苟延残喘，萧炎赶紧把兔子剥皮做衣，可是那衣服做出来质量下了不知几个档次，卖不出去了，就算卖出去也会被退回来，萧炎气得肝疼，他蹲守了几晚，怎么都抓不到贼。 就在萧炎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邻居刘大哥找上门来了。 “萧老弟！萧老弟！我跟你说个事啊，你可别告诉别人，我这心里慌的，哎哟。” “什么事啊刘大哥？” “我跟你说啊。”刘大哥声如蚊吟。 萧炎心想倒也不必如此小声…… 下一秒他就听到“我家里进贼了。” 别的也罢，“贼”字着实狠狠戳中萧炎近来敏感脆弱的神经。 “那贼偷了什么东西？”萧炎两眼冒光。 刘大哥惊惧不已，心道我家遭贼，这人怎么瞧着很开心的样子。 “调料。” “哈？” “调料啊！干辣椒、姜块、葱结、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花椒、丁香、砂仁、豆蔻、排萆、香叶、精盐、味精、硝盐、红曲米、料酒、鲜汤、精炼油……”? “诶停停停！”萧炎打断他，“好的刘大哥我知道了，不用念了不用念了。” “实话告诉您吧，我家也遭贼了。”萧炎无奈道，“偷了我不知多少兔子。” “啊这……”刘大哥愣了会，灵机一动，一拍掌，“该不会是同一个贼吧？” “极有可能！”萧炎叉手撑下巴，“我一直想不通他偷兔子做什么，如今你这么一说，那我明白了，这人估摸着是饿死鬼投生，偷你香料吃我兔子哩。” “岂有此理！过分了吧！”刘大哥义愤填膺。 “我有一计，这样……”两人交头接耳，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达成计划。 “那就靠你了啊萧老弟！”刘大哥抱拳，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要是被他知晓了，打我骂我事小，要是一气之下要休了我，那我哭都没地哭去啊！” 萧炎嘴角抽搐，心里吐槽这鸟人又在自己面前炫耀，有媳妇了不起啊？！而且你那媳妇瞧着比你有脑子多了，谁会为了这三瓜两枣的调料就和离啊！ 送走了刘大哥，萧炎转身进屋准备东西，他一定要抓住那小贼，不然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在严防死守了几天几夜之后，萧炎猜那小贼饿得差不多了，知会刘大哥放套，两人装出放松警惕的样子。 果不其然，晚上兔圈有动静了。 “啊——”一声惨叫过后，萧炎闪身进去，只见他布下的小型天罗地网里头，困着个白衣男子。 终于抓住你了！ 萧炎蹲下掐住他下巴掰过脸来，顿时愣了。 这人长得忒好看，眉如墨画，眼似星荧，黑而长的发披散下来，萧炎和他对视，忍不住目光下移，紧接着就看到对方劲瘦的腰，似乎展臂可围，而且这么近的距离，他闻到了这人身上若隐若现的熏香。 萧炎呆呆眨了眨眼，发觉喉咙干涩，他又吞了吞口水，心道娘嘞，我这是疯了吗！ 美色误人啊！萧炎甩甩头，“你……”他看到天罗地网穿了这人的小腿皮rou，缚上骨头，让他动弹不得，地面鲜血淋漓积出了一小洼血泊。 这人疼得眼泪汪汪。 “你活该！”萧炎怒道，“为什么偷我兔子？还偷刘大哥的香料？” “饿……我饿，想吃麻辣兔头。” “你个小贼！你太过分了！你知道我的生意被你害成什么样了吗？我两个月分文无收还倒贴出去不知多少钱，你……你你你……你赔我兔子赔我钱！” 这人被萧炎怒吼一顿，眼里的泪水终于汪不住扑嗖嗖掉下来，晶光莹目，溅了萧炎满身明珠。 萧炎彻底愣在原地，眼眶瞪得欲裂。 “嗬——”过了好久，他深深深深吸了口气，“嗝……你……你是鲛人？” 鲛人终于止了泪水，点点头。 “娘嘞娘嘞。”萧炎蹲不住，坐倒在原地，突然想起今早在茶楼听到的话，问道:“你叫什么？你吃不吃人？” “我叫润玉，我不吃人。”润玉委屈道。 “润玉……”萧炎咂吧两下这名字，总觉得耳熟，半晌，他一手指着润玉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鲛人！” 润玉懵了。 前朝皇室曾派船出海，数千人命的牺牲终于捉回一条小鲛人。 缘由是当时的皇帝给自己修建陵墓，想炼人鱼膏制千年不灭长明灯。 可惜大鲛人极难捕捉，他们法力高强，能掀起滔天巨浪摧毁船只，唯有一条灵力低微的小鲛人撞进皇家特制的铁网。 那小鲛人被铁网绞得伤痕累累，送进京时奄奄一息，帝王把他养起来，决定等他长大一点再杀了炼油，在此之前还可以逼他哭泣取珠，更有甚者，不知哪个阉人进谗言，道鲛人rou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皇帝听完便要割rou一尝。 皇帝有个极受宠的小皇子，天天去碧水宫看鲛人，起初鲛人很害怕，不肯浮上水面，直到有一天小皇子带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来，又遣退殿中侍卫，小鲛人这才浮上来，眼巴巴地看着小兔子。 “那是什么？”小鲛人小心翼翼地问。 “兔子。”小皇子答道，又问:“你要摸一摸吗？” 小鲛人点点头。 “你游过来。”小皇子让他来岸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小鲛人犹豫许久，还是游来小皇子身边，他太想摸那只兔子了。 毛茸茸、暖乎乎的生物安慰了这条小鲛人。 小鲛人展颜一笑，看愣了一旁的小皇子。 “你喜……喜欢吗？”小皇子磕磕巴巴道。 “喜欢。” “那我以后天天带兔子来陪你。” 小皇子很守诚信，果然天天带兔子过来，有一天，他给小鲛人带来了两个麻辣兔头，这可吓坏了小鲛人，“你……你杀了那只兔子吗？” 小皇子哈哈一笑，从身后拽出只大肥兔，是他们一起养的那只，“哪有啊，你这么喜欢，我怎么忍心杀它，这兔头是宫里的膳食啦，你尝一尝。” 不吃人的小鲛人从此爱上了麻辣兔头，不仅因为味道好，还因为，这是小皇子给他的。 小皇子和小鲛人成了好朋友。 “唉，要是能修炼成仙啊，我一定选择当一只兔仙，统领天下万兔，养几只给你当宠物，养几只给你做衣服，养几只给你做兔头。”小皇子挥斥方遒，兴致勃勃。 小鲛人也很高兴，“那我给你织鲛绡，我给你哭珍珠。” “别别。”小皇子连忙摆手，“我不想看你哭，我会心疼的。” “阿炎，你真好。”小鲛人笑道。 可是，有一天，小皇子听到了皇帝想要吃鲛人rou的事，他气炸了，派人收拾那个阉人不说，还跑到碧水宫，药晕侍卫，放跑了小鲛人。 “御花园的太液池有暗道可以通到护城河，护城河汇入云江，云江最后会流入东海，玉儿，你快跑，快跑。”萧炎被太监按在地上，他抬起沾了泥土的脸，大喊着快逃。 “阿炎……”润玉哭了，眼泪化成珍珠，掉落在湖里。 “别哭，玉儿，不要哭。”萧炎眼眶通红，“快跑，不要被抓住。” 等到侍卫赶来，入水要抓鱼，润玉最后不舍地再看一眼心善的小皇子，转身一摆尾，消失在了水中。 皇帝震怒，对受宠的亲儿子也没手软，萧炎被杖毙了。 枉死的灵魂来到幽冥界，十殿阎王见他心善，想派他做掌管善缘簿子的案长，萧炎拒绝了。 “我想当兔仙。” “这……”十殿阎王傻眼，见他年岁小，开导他，“孩子，你可三思啊，当兔仙得入畜生道，之后还不知要修炼几年才能成仙呢。” “我不怕，我就要当兔仙。” “好吧。”十殿阎王满足他的愿望。 一朝变兔，百来年的修炼，萧炎终于如愿以偿，位列仙班，统领天下万兔，广寒宫的嫦娥仙子想高薪聘他为玉兔头头，萧炎拒绝了，他想下界。 萧炎来到东海旁的渔村定居，希望能找到润玉，可到底过了太多年，润玉的面容渐渐模糊，想起前世诺言，他便先开了一家兔毛衣店，寻思着攒点钱以后再开食兔馆，慢慢找人。 而润玉前世受萧炎所救，那段时间的交往让他的灵息留在萧炎身上，只要萧炎出现在特定范围内，他就可以感受得到，但可怕的是，多年过去，这灵息快灭了。 终于，润玉察觉到微弱的感应，他迅速离海来到岸上，这么多年，也不知萧炎长大变成何样，不知还能不能认出来，于是润玉加快找人的速度，就在他找到这个渔村时，灵息灭了。 惊魂未定的润玉饥肠辘辘，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另想办法，他瞄中了一户人家养的兔子，旁边正好有另一户人家售卖香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 润玉听完，终于明白，眼前人就是自己苦等了百来年的恩人。 他猛地抱住了萧炎，哭得惊天动地，“阿炎，我好想你，好想你。” “玉儿。”萧炎亦抱着他，“我的玉儿。”这些年他快担心坏了，他的小鲛人，也不知道逃没逃出去，活没活下来，又过得怎么样。 萧炎见润玉哭得伤心，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不哭不哭。” “你……你当年把我放走了，皇帝怎么处置你啊？” “不说了，不说了。”萧炎把人按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要是让他的小鲛人知道他怎么死的，怕是要哭瞎双眼，不行不行，哭坏了他心疼。 萧炎小心翼翼收了天罗地网，这还是天帝赐给他的呢，说是精炼而成，如今却被他伤了润玉。 “对不起啊。”萧炎愧疚得不行。 “没事，我不疼。”润玉摇摇头，笑道。 “胡说！你刚刚就疼哭了。”萧炎抄起膝弯把润玉抱起来，踩中东西差点滑倒，低头一看，满地珍珠熠熠生辉。 “……” 萧炎把人抱回屋子里，找了药草捣碎敷在润玉的伤口上，包裹起来。 “这是天上的灵芝草，很快就会好了。” “嗯！”润玉点头。 “我去把珍珠收起来，你等等我。” “好！” 萧炎捧回一斗颗颗饱满光润的珍珠，锁进柜子里，老婆的眼泪，说什么也得收起来藏好。 润玉坐在床上，触手之处倍觉柔软，问道:“这是兔毛吗？” “是。”萧炎抖开被子，“兔毛毯子，兔毛被子，特别软和。” 润玉想到这人竟然记得他曾经的诺言，眼眶一红。 萧炎看到，吓着了，“怎么了？怎么了？玉儿你别哭。” 润玉蹭了蹭枕头，摇摇头，道:“没什么，真软，好舒服。” 萧炎沉思一会，问:“还有更软更舒服的，你要试试吗？” 润玉不解。 一阵轻烟散去，润玉躺在一只两米高的大兔子身上，陷在海浪一样、毛茸茸的兔毛中，被两只兔爪子揽住，幸福得快哭了。 润玉抓住一只爪子，一夜好眠。 隔日，邻居刘大哥兴冲冲过来，“萧老弟！抓住毛贼了吗？” 他一进门吓了一跳，指着润玉道:“这这这……这谁？” “我媳妇。”萧炎面不改色。 “哈？”刘大哥呆了。 一夜之间出现了个媳妇？ “你好。”润玉开口。 “呃……你好。” 萧炎擦擦手，把给润玉熬的药端上来，回答他进门的问题，“抓到了，人家有苦衷，跟我赔礼道歉，给了这些珍珠，我见他实在可怜，就让他走了。”萧炎不动声色地扯谎，把珍珠放进刘大哥手中，这是经过润玉同意拿出来的，他还不想给那么多呢！还是润玉心善，道珍珠要多少有多少，他也确实偷了人家香料，很是愧疚。 萧炎忙道不要珍珠了，“我能赚钱，可不许你故意哭珍珠啊！”润玉点头答应。 “不然不给你睡兔肚皮床！”萧炎故意虎着脸“威胁”他，润玉被逗笑了，看得萧炎也绷不住脸，两人闹作一团。 刘大哥被唬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人有珍珠还偷东西？” 呃……怎么想到这茬了。 萧炎打了个哈哈，“嗐，也许人家有什么难处，到底赔了钱，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 “也是，没得把人给逼到绝处。”刘大哥赞同，但只拿了几颗，剩下的珍珠塞回给萧炎了，“我就损失点香料，你这两个月店里难过，快拿去盘一盘生意吧。” 说完就走了。 一鱼一兔相视一笑，润玉道:“这人挺好的。” “嘿，刘大哥是个老实人。”萧炎转身试了试药，“可以喝了，来，趁热喝才有效果。” 润玉碰了一嘴，墨眉蹙起，“好苦。” “晚上给你多做一个麻辣兔头。” “咕嘟咕嘟”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多年后，镇上主街开了鱼兔牌系列兔毛衣店、食兔馆、抚兔所、鲛绡店、海鲜楼，店主正是萧小哥和他的媳妇儿。 既是品牌连锁店，就得有个标识，人们都知道，选鱼兔牌只要认准店铺柜台上那颗超级无敌巨大珍珠就绝不会错，每家一颗，颗颗一样大，这是润玉用散碎的小珍珠炼成的。 至于为何会有那么多珍珠—— “萧小哥，你本事了得啊！能出海从鲛人手上得了珠，还是这么大的。”问话的人放低声音，“是不是把鲛人打得嗷嗷叫，哭出来的？” 萧炎笑得得意，“谁说让鲛人哭只能用打了？”说完背着手，大尾巴狼一样回了家。 ————完———— ?香料是从网上找的麻辣兔头食材配方（看着看着我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