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怒喝着就疾冲而来，符申提气凝神，仗剑相抵，一挑再一滑就将对方的剑格开，将自己的剑锋直冲他面门而去，把韩通硬生生又逼退了回去。而就在这短短几招间，林子里又窜出数人来，赫然正是方才那队太极门的人，他们从韩通的四面出现，呈包围之势，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几乎在逼近的同时就亮剑排阵，十数人组成了一个精妙的圆圈，将措手不及的韩通正好围在了圆中心。

    “太极剑阵？！你们不是山盟的人！”他恍然大悟似的狠瞪符申一眼，而杨善在听到这名字时，终于唤起了那于他而言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记忆：羊天朋似乎就是被此剑阵困住，才不得不答应了那一决生死的三日之约。

    彼时他并不在场，并未见识到那剑阵的真实威力，只听他父亲提到寥寥几语。据说这是种沿两极五行的变化而来、防守极佳的剑阵，　不过当时他爹描述得过于夸张，甚至称之为天下最佳的防备阵法，使得杨善并未把这显然过分夸大了的话放在心上。

    看来今日终于能有缘一见了，他精神一振，饶有兴致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初次见到的阵法上，而韩通则看上去没那么高兴了，他很清楚太极剑阵当初是如何困住羊天朋的，如今被用到自己身上，几乎恼羞成怒，歪着嘴阴阳怪气道：“你一个堂堂大侠，却要复制同样的伎俩，借用同样的外力？山盟是没有自己的人可用了？窝囊啊，太窝囊了！”

    符申不为所动，只牵动了下嘴角，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你是要自己弃剑投降，还是想耗在这里白白等待体力流尽？你的武功不如羊天朋，就别妄想主动脱离了，早点结束，对大家都好。”

    他语气漠然不似平常，韩通怒视他一会儿后，却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哈，为你的好兄弟反击鸣不平是吧？那就来看看，今天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话音未落他就持剑朝剑阵中的人攻了过去，气势凶猛招式狠辣，然而从太极门人从容不迫的反应来看，仍不是破解太极剑阵的方法，说是虚张声势都不为过。

    符申正不解其意，就听身后传来凌厉破空之音，他一个转身迅速绕过到杨善身后，手中利剑果断挥出，只听铛的一声，一柄匕首被他打落在地，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蒙面人，他扛着把金钢刀，双手一握就不管不顾朝着符申迎面劈下，若是躲开了，这一刀便正正好好会落在杨善的背上。

    符申将剑高举，横过剑刃，掌抵剑脊，硬生生抗下了这厚重的一击，对方见一下不成，干脆施力继续下压，意欲将符申直接压垮，而符申的腿绷成弓步，凝神聚力于双掌之间，以守为攻，于僵持间伺机寻找一举反转的机会。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几乎须臾之间，杨善方看得入神，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时，前后两边已经皆是僵持对峙局面。他紧抱着手炉后退几步，离开那蒙面人的袭击范围，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听旁侧又传来一声张狂清喝：“我看谁还顾得了你！拿命来吧！”

    又一个蒙面人窜出，手中利刃直取杨善而来。太极门人要困住韩通，不可轻易撤人下来，否则剑阵立消，而符申还在与那柄大刀僵持，一时之间分身乏术，似乎确实没人拦得住他了。面对着这来势汹汹的杀手，杨善眼眸一眯，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侧身一避，虽然堪堪躲过了最危险的一剑，却还是被锋利剑刃划过了小臂，布料破开一道口子，露出内里浅浅一条渗着血的伤痕。

    还好，只算轻伤。他顾不得许多，转身就跑，同时手上动作利落又熟练，掀开手炉的盖子随手一抓就往身后扬去，一把灰蒙蒙的粉末正好扑了那紧追不舍的蒙面人满脸。

    “呸呸呸！别以为我不知道，炉灰罢了，少做垂死挣扎！”

    那人被迷了眼，却相当冷静地立刻站定在原地，一边下意识揉着眼一边得意高声道，“跑，再跑远点的，这样等我杀死你时就能看见愈加绝望的表情了！”

    “……看来南施果真是你们的人，都告诉你们了是吧。”杨善虽喘但依旧听得出淡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人稀奇嘟囔着“嚯，回来找死了”，一边转身就要举剑，却忽然浑身一颤，手中剑哐当掉落在地，捂着脸扑通一声软瘫在了地上。

    “好痛、好痛，我的眼睛、我的喉咙、怎……啊啊啊啊！”

    他如脱水之鱼蜷缩着身子，口中不断发出阵阵痛呼，杨善垂着眼走到他身边，将那柄剑捡起，随后一个用力甩起剑鞘就砸在那人后颈上，对方软绵绵没了声息，应当是昏死了过去，他也没空去检查这人的鼻息，将于他暂时无用的剑远远丢到一旁，抱着那手炉朝符申这边望了过来。

    僵持仍在继续，不过平衡显然已被打破，那魁梧大汉见同伴居然被一把炉灰打败，显然心里受了震动，而杨善投来的目光冰凉如刺，竟让他分神之间产生了一丝退缩的念头，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刀便再也压不住符申了，随着一声巨响，他控制不住地后退、跌倒，金钢大刀划过地面留下深深一道痕迹，最终脱手、倒地，险些砸在他自己身上。

    符申在扬起的尘土中凛然而立，坚毅威猛犹如神祇，他手中剑光冷冽，击退对手后便将那利刃直指对方咽喉，随后略一俯身，飞快点住那人周身几处大xue，使之动弹不得，便将人丢在原地，飞身向杨善跑了过来。

    “杨大人！没事吧、手臂给我看看，你感觉怎么样？伤得不重吧？”他急急询问着，捉着对方的手腕稍稍抬起查看情况。那伤确实不大，他细细察看确认只是一划剑痕后舒了口气，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是安放回去。

    “我只带了普通的伤药，先将就一下，等回客栈了就让他们给你拿好药。”他柔声说着，掏出一个小药瓶，拔了塞子便小心翼翼倾了瓶口，一点点将药粉往伤处洒。血已经止住，他将药粉洒完收了瓶子，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一直没有说话。抬眼一望，杨善眉眼间蕴着淡淡的笑意，嘴角微扬，正目不转睛看着他，四目相对，符申这才忽觉，自己自说自话的举动有那么些失礼，他宛如触电般的松开手，有些傻地挠了挠头，脸颊却后知后觉烧了起来。

    他这突然青涩的模样让杨善有些不明所以，他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随后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终于开口道：“没事，小伤，这点药就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揣起了手，将立了大功的手炉圈在怀里，恢复了慵懒模样，朝韩通那边努努嘴示意道：“先把他拿下吧，然后得去看一看花盟主那边的状况……”

    话音还未落，他就感觉一阵小小的头晕目眩，方才还站得挺拔的身子突然有些踉跄，止不住地东倒西歪起来。符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他揉着额头，忍着酸胀的眩晕感，抢在对方开口前摆了摆手，“有些累而已……可能又走山路又突然猛跑的，一下子有些受不住。”

    然而这么几句话显然止不住符申的担忧，他朝剑阵的方向飞快瞥了一眼，随后当机立断俯身搂住杨善的腿弯，将人一把抱起后寻了棵离剑阵最近的粗树，让人倚靠着树干暂时等他一会儿，随即飞身径直进入了阵眼。

    目睹了全程的韩通已经全然笑不出了，显然，那两个出其不意的蒙面人是他最后的底牌。他含怨带恨怒视着走进的符申，手里的剑虽然仍是举起，但已经看得出毫无战意。

    “你们——”他甫一开口，才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便被符申毫不留情面地立刻劈晕。他任由那人摔在地上，朝太极门的人抱拳道谢后又劳烦他们处理现场，顺带派人把韩通绑回客栈去，随后回到杨善身边。

    “想不到，这太极门还能有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一天。”杨善感慨着，那剑阵确实厉害，没什么杀伤力却硬是能将人困在其中，挣不脱逃不得，此等奇妙的武功和门派，能不与之为敌自然是最好的。符申点了点头，瞧着他稍微好些了的脸色，关切问着感觉如何，杨善只说没有大碍，坚持要去看看花如梦那边的情况，符申拗不过他，只得再次将人一抱，重新往山腰赶去。

    杨善短时间内被他如此近距离地搂抱了几次，总算是习惯了一些，不再僵硬如木了，他趁着符申赶路的间隙，将手炉的盖子略微掀开一点，往里看了看，随后小心盖好，眼珠一转出声道：“待会儿你帮他们时把手炉拿上，里头的东西可以直接对着那些杀手洒，省事，如果自己人不慎沾着了，找梁潭或者我就行，不会有事的。”

    符申闻言忍不住往下望了一眼，那人穿得毛茸茸的窝在他怀里，明明身长与他相仿却似乎是很轻，此刻乖巧垂着眼的模样给人一副人畜无害的错觉。他无奈笑了笑，终于是想起来问道：“这就是杨大人所说的后手吧，里面的炉灰什么时候换掉的？又是换成什么了？”

    怀中人得意昂着脑袋，抚上炉壁轻轻摩挲，那东西今日始终是冰冷冷的，反倒是他的体温将其捂得热乎了一些，里头装的，自然也不是取暖用的炉灰了。

    “是毒粉，我让梁潭捣鼓的——一个江湖组织里的大夫，会用毒难道不是锦上添花么，他也很乐意地就接受了我的提议。这次用了也算知道了实际效果，刚好回去以后告诉他怎么改进。”

    解药他随身带着，毒粉则通过南施那次的经验，另辟蹊径地装在了手炉里，方便又能迷惑人，对如今的他而言，是相当不错的防身道具。所以一路上他才将手炉抱得那么紧，毕竟现在那就是个盛着毒物的容器，小心对待总是没错的。

    符申了然挑了挑眉，却又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聊的这些？我怎么好似都不知道。”

    “一些闲暇之时吧，我老在楼坊里待，总有见面的时候，至于符教主嘛，大忙人一个，有不知道的事儿很正常。”杨善狡黠眨了眨眼，“何况让你知道的话，还怎么保持神秘呢。”

    是啊，真是挺神秘的，方才他可是差点急火攻心，快要担心死了。符申略带酸意，无奈摇了摇头，好在只是虚惊一场。“记下了，之后再慢慢算。”他极小声嘀咕了一句，杨善没有听清，疑惑“嗯？”了一声，他轻笑回着“没什么”，继续专心赶路，不多时便回到了方才的比试之处。

    入目的场景算得上激烈、但并不惨烈，许是苍鹫庄一众杀手都习惯了单打独斗，在面对山盟这般齐心协力共同作战的战斗方式下，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几番苦战后，一个个的都被生擒活捉、当场拿下，只余下几个负隅顽抗的仍在死斗。

    受伤不重的山盟成员持剑形成了包围圈，而花如梦正和几名门人一起，在包围圈内与那剩下的几个杀手紧紧缠斗。符申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梁潭，托他照看一下杨善，随后径直越过包围圈，加入了战局。

    他冲进去的身姿还真够矫健的，而苍鹫果然如自己所料，气数将尽，强弩之末，随着符申的加入，局势应该更加明朗了。杨善彻底放下心来，而随着精神的松懈，方才被强压住的疲惫酸涩终于翻涌上来。

    “梁兄，真是抱歉，又麻烦你了，改日定当请你喝酒……”他朝状况外的梁潭勉强挤出一笑，搭着对方的肩膀软绵绵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