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不能久留

    所幸家里还剩了点食物。茨木从阳台的冰箱里拿了一包速冻水饺，在电磁炉上简单地煮熟，剥掉面衣喂给黑背。

    黑背大口地吸食着rou馅上的汁水和气味，茨木就蹲在旁边饶有兴兴致地观察。显然，这是茨木有生以来头一回亲眼看着灵物吃东西。

    “我也给你弄点吃吧？”他随口对“他”说道。

    “本大爷才不用吃阳间的东西。”显然，“他”可不像这只黑背一样好贿赂，然而沉默不过两秒，“他”还是透露了让茨木贿赂自己的方式，“……不过本大爷挺喜欢阳间的酒，有一阵没喝了。”

    “少喝点，我陪你喝。”茨木不过脑地脱口而出，答得水到渠成。

    话一脱口，他就楞住了，闻言的人也楞住了。

    这离奇古怪的对话，冥冥中似曾相识。

    落地窗外的月光洒满阳台，“两人一狗”挤在床边不大的空间里，电磁炉上的小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汤水，四围空气弥漫着rou香，一副岁月静好。

    “给它起个名字吧。”茨木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身旁半空里飞动着剪刀，是“朋友”驾驭着这把从茨木抽屉里搜出来的工具，正将一块不知何时剩下的仿真人皮剪成“他”心中的形状。

    片刻之后，摊开的半实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精致的小葫芦。毛笔沾满朱砂，画上一个从未见过的符文，“他”轻轻合掌片刻，抬起一手，行云流水地从这枚葫芦上扯出一道一模一样的虚影。

    “鬼葫芦。”“他”说出这个名字，黑背应声欢悦地扑过来，前爪搭在“他”腿上哈着气，显然很喜欢它的新名字。

    “他”蹲下去，把那枚跟自己一样没有实形的葫芦挂在鬼葫芦颈上的皮圈下，又将原本的“人皮葫芦”塞进茨木手里。

    “不是真人皮做的总归差了点，不过本大爷替你们结了契。你以后出门戴着它，可以随时随地叫鬼葫芦出来。”

    “他”想得如此周道，但越是周道的安排反而让茨木解读出一种危机四伏的意思。此时趴在地上的鬼葫芦吃饱了rou，开始四处转绕，灵敏的鼻子抽动着，挨个嗅起了茨木屋中的家具。冥兽的心智不比寻常宠物，它看上去明白了自己搬来同住的职责，更或许，是犬类的本能已经嗅到了威胁。

    鬼葫芦绕到床的那头，忽然趴低身体，冲床底呲着牙低声吠叫起来。

    茨木抄起桌上的手电筒，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灵视已经全开，接触这些事情变得更加谨慎，毕竟那个世界带给他的画面光怪陆离，冷不防就会撞见超出认知的东西。

    所幸，他在床边什么也没看见。

    茨木打开手电开关，循着鬼葫芦趴下的位置朝床底探进去。他回头望了望鬼葫芦圆睁的红眼睛，没有读出阻止的意思，于是放心地钻向床下一探究竟。

    床底是空的，连个储物的箱子都没有，只是布满一层薄灰。

    茨木来来回回地检查了几遍地板和床脚，反复确定那些木头上都没有异样之后，手电筒的光缓缓挪向了上方的床板。

    “这什么东西？！”床底响起一声惊呼。

    手电筒逼仄的光圈里，那些看似寻常的床板底下竟密密麻麻贴满了陈旧的符纸，画符的墨汁根本不是朱砂，本应是红色的墨迹早被风化成暗沉的褐色。

    茨木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撕下来，忽然被冰凉的掌心死死卡住了手腕。

    腕上的疼痛让他回过神，眼前垂下一片血红的头发，“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茨木身旁，并用半透明的身体挡在他和那片诡异的床板之间。

    “别动它，出来说。”

    惊魂未定地坐在地板上，茨木尽量让自己远离这张他已经睡过多日的床。鬼葫芦舔着他的手背，冷冰冰的舌头勉强拉回了茨木的理智。“他”坐在身旁告诉他，那些旧符纸上渗出人血的气息，是传闻之中的驱策符。

    所谓驱策，是术士以邪门的方法半封住凶物，不为镇压它们求得安宁，而是策动它们的力量为自己做事。驱策往往是引人血画符，因为特殊体质的术士之血是上乘灵饵，也是将阴物折磨至发狂的蛊药。

    “这张床是杉木的，恐怕是拿用过的阴木拆下来做的。”说到这个棺材板做床的推断，“他”的脸上露出了茨木从没见过的冷戾神色。“朋友”周身散发的锋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闷燥的房间瞬间冷了几度。

    很显然，茨木被人设了局，而这间房子就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合作的剧组突发变故，一身积蓄换来的新家又是这副模样。茨木纵然独来独往一个人扛起生活多年，也还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种从骨髓深处泛上来的无力。

    “今晚你陪我睡，明天想个办法把这张床处理了吧。”他靠着背后的衣橱，揉着眉心疲惫地说道。

    “朋友”叹了声气，摇摇头：“床处理了，你背后的衣橱你就确定没有问题么？还有沙发呢？桌子呢？”

    只怕是这间屋子已经容不下人了。

    茨木破釜沉舟地不死心道：“这屋子之前怎么能睡人，突然就不行了？”

    “之前你屋子里住的两个炼魂，想必也是他们放进来的。”——要他命的人起初的计划应该是借炼魂杀死他，屋里更为凶险的布置都是为防炼魂失手而设下的，如今炼魂尽灭，今晚茨木一旦睡下，这张床的真面目就极有可能暴露出来。这是一个最不乐观的推测，此时看来却不可谓不准确。

    茨木知道，在那些血红色的梦乡中，他存有的魂魄会被保护起来，“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夺取自己的灵魂，但谁能保证那些山雨欲来的险境不会弄丢他的灵魂回到这具身体里的方向。

    “上山吧。”茨木听见“他”说，“去便利店过一晚，明天一早就上山。”

    清晨的太阳一如往日明亮，落在今天的茨木眼里却跟他一样心事重重。

    他背着硕大却并不沉重的登山包，徒步行走在那条荒草侵蚀的山间小路上。“朋友”问他为什么不多带几件衣服，茨木的回答是，自己不想留宿在外，很快就会回那栋房子去解决问题。

    他来这座山上是为了寻找出路和答案，不是为了逃避危险。

    山林里起初还是寂静的，只有聒噪的鸟鸣偶然阵阵。没想到，就在茨木转了个弯准备顺着石阶拾级而上的时候，正前方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动静。

    “……在这座山里睡了一晚上，现在我出来了，给大家看一下！很意外呢，什么都没有发生，看来传说的探灵圣地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嘛！”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茨木上山这天，他碰上了同来“探险”的灵异vlogger。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茨木没有让他发现面前有人，转身悄悄避到了树林里，想等那人下山后再继续前行。哪知道这vlogger竟然聊上了劲，索性一屁股坐在茨木三米开外的石阶上，举着自拍杆给他的观众科普起这座山上的传说来。

    原来，山上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神祀，名“首冢大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