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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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因暧昧距离而生出的丁点旖旎情绪眼下早已因雍昭这一句话悉数散尽,转而浮现出汹涌的沉重情绪。 许久,他才阖眸,心想,原来如此。 神巫血脉的记忆与胸口的血痣紧密相连,一下将纪舒钦的思绪牵出去极远。 事关神巫血脉,倒是有过这样的一条传闻。 “若凭神巫血脉为引,温养魂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再祭以心头血,便可逆转乾坤,复生已死之人。 “亦称‘重生’。” 只是传闻之中,重生之人应是只有魂灵溯回,记忆全无,犹如一张白纸。 却不知为何,雍昭却能记得重生一事。 但若是陛下重生…… 若是如此,虽然离奇荒诞,却可解释这几日来的转变。 为何向来厌弃自己的人忽然就转了性,显得亲近起来。 而先前原本放在心尖上惦记的先皇夫,却又不知为何成了被忌惮警惕的一个。 若是陛下已然死过一次,重活了一世,这其中的种种变动,便悉数有了解释。 那夜间陛下所说的梦境一事,只怕大概率不仅是一场梦了。 大约那些算计、那些背叛、和死亡的痛苦记忆,便是所谓的前世记忆。 前世……原来我竟没能护好陛下吗? 室内一片寂静,许是到了后半夜,连虫鸣的声响都歇下去,只剩夜风抚过枝头的“沙沙”声响。 纪舒钦的心头颤了颤,后知后觉的愧疚情绪涌进胸膛,绞紧一片,隐隐带出点真实的疼痛感觉。 他垂眸,心想,我怎会护不好陛下? 明明已有先帝密钥,有精锐暗卫,连西北都已平定,签下了合约,又为何还是没能护住陛下? 微微发抖的视线下移,落在雍昭背上,因着室内黑暗的缘故,并看不真切,只依稀能分辨出个模糊的轮廓来。 但规律起伏的身躯能将身体主人平稳沉静的睡眠状态一览无余。 雍昭的这一夜睡得极好,梦中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怨声载道,更没有那些鲜血淋漓。 然而静静望向雍昭的人心跳极快,胸膛处刀割一般,泛着锐利痛意,激得他困意全无。 他无端落进了一个有关未知前世的混乱噩梦里,心绪起伏,翻来覆去纠结只一个问题。 自己没能护好陛下,那么……重生又是怎样情形? 纪舒钦悄悄抬手,绕过衣物,轻轻去触记忆之中心口的那颗血痣。 似乎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从来充盈饱满的凸起位置如今竟变得干瘪皱起,像是长满褶皱。 他心下一惊,有关重生的揣测念头慢慢具象了,终于凝聚出一点确切的行迹。 只是还差一点。 醒来之后,他因缠绵病榻,还一直未有机会看过自己心口处的血痣,于是一时也并不敢笃定。 可陛下今夜的表现,对这一出血痣异乎寻常的关心倒是给他提了个醒,才叫他一下便想到了此处位置。 会是这样吗? 前世……会是他取血点魂灯,以心头血替陛下换得重生机遇吗? 纪舒钦抿了抿唇,眸色微不可查地闪动几分,心中竟生出几分期许来。 他一边竭力克制这点让人难以自处的希冀,一边伸手抚过心口,企图遏制几分正怦然跃动的心脏。 但控制不住的幻想与渴望还是如潮水般一刻不停地翻涌上来,几乎淹没他的整个胸腔。 抵不住诱惑的人一下就陷在幻梦之中,难以自拔。 室内难得落进一处斜照着的清冷月光,正落在床榻边上,平添几分亮堂。 本在熟睡之中的雍昭似是被这点光亮惊扰了几分,于是又翻过身来,又转成同纪舒钦面对面侧卧着的姿势。 正出神的人惊了一惊,下意识就又要挪开一段距离,然而思绪一落到前世今生的话题上面,不知怎地,忽然就生出来几分胆识,不再逃避了。 青白色月光下,生平第一次,纪舒钦主动凑近了去,直直望向雍昭。 片刻,先前抚在心口血痣上的手指逡巡着,游离到了唇际。 那是今日雍昭抚过的位置。 时间已过去这样久,分明那处地方早已散得不剩半分雍昭的痕迹。 却还是让人觉得欢喜。 原来陛下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又想了什么新鲜的折辱法子,而是当真变了…… 他喉间紧了紧,险些发出些呜咽的声响来,却终究忍住了,只是垂眸之时,再怎么也忍不住那其中的温热湿意。 明明大病初愈,不该有这般情绪起伏,可再如何也克制不住。 仅存的睡意被这一通胡思乱想悉数打散了去,本是昏沉的脑中却愈发清醒起来,同因病气而虚弱着的身体相斗争,一时并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边占了上风。 连纪舒钦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睡去的。 他只记得自己脑中思绪游走,已然框定计划出几件需要一一试探验证的事件,而后的记忆便散成一片,难以分辨了。 却倒是难得的好眠。 这晚连雍昭也睡得极沉,却又因习惯早早醒了,正撑手半卧着,轻轻去勾方才纪舒钦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发丝。 室内早膳仍散着淡淡香气,热菜都拿小炉子温着,等候雍昭起身。 然而忽地玩心大发的人却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拿手指勾了几绺发丝,竟顺手编起小辫子。 尚在睡梦之中的纪舒钦眉心难得舒展,不似先前那般紧皱着,倒是给仍在病中的人添了几分生气。 雍昭好容易编出来一小截麻花辫,搭在纪舒钦脸侧,一下忍不住笑起来,索性开口唤宫侍取了条短些的发带,绕过几圈,潦草打了个结,将辫子仍放在纪舒钦脸侧,这才小心避着纪舒钦,缓缓起身。 雍昭才换好衣物,外头便轻轻响起几阵敲门声。她不由得侧耳细听,于是才听见元平压着声呈药求见的声音。 虽有些诧异这一碗药汤为何来得这样早,雍昭却也没多发问,只简单应声,让人将汤药送进门了。 与这一碗药汤一同送来的,自然还有昨日吩咐元平去取的《军工要式》。 雍昭对着拿约摸半掌厚的书册怔了片刻,才隐约想起自己似乎也是曾被先皇逼着读过此书的。 只不过军工一事实在晦涩难懂,她断断续续尝试过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于是昨日纪舒钦提起时,一下也未能想起,是这样厚实一本书册。 纪舒钦却说只要两个时辰便足矣找出其间机关出处,并能指明原理。 可想他对此书该有多么熟悉。 雍昭微叹了口气,抬手在眉心按了按,才点点头,叫元平放下东西,先退了出去。 室内那清心凝神的安神香里忽地便窜进来一股浓厚苦涩的中药味道。 纪舒钦还未醒,这一碗苦涩至极的中药便先送了来。接手宫侍依着前几日的经验,上前端起汤药,向雍昭请了一礼,口中边道:“陛下,现下婢子可否伺候纪公子服药?” 雍昭正盯着《军工要式》出神,一时心思也未放在这汤药之上,于是下意识只一点头,就要放人动作。然而余光瞄向汤药又忽然回神,心中想到今日既然纪舒钦已醒了,便无须再如先前一般灌药,只等他自己醒了再喝便是。 便又叫住了人道:“罢了,今日无须你伺候,先退下去吧。” 得了命令的人忙不迭点点头,当着雍昭的面试完药,放下药碗,一下退出门去,没了踪影。 苦涩气息离得太近,一下就盖过那股淡雅清冽的安神香气味。 雍昭一时失笑,叫好奇心驱使着凑近了药碗,深吸一口,却一下险些被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苦味呛得干咳。 真是这样的苦药? 好容易缓过一阵,雍昭却还是带着点怀疑的心态,索性又凑近了,捏起瓷勺,尝了一小口。 于是一下便当着被这股苦味激得当真万分痛苦,整张扭曲皱起,十足嫌弃。 她焦急地扭头去找桌上茶碗,好容易喝上,才觉得缓过气来,余光一瞥,却见床榻上的纪舒钦已然起身,动作极缓,像是还未完全清醒。方才编好的一小截麻花辫歪斜着垂在耳边,发尾正垂到颈前,因着纪舒钦这一起身的动作晃荡着,扫在他颈间。 那带着困意的微哑声音低低响起,叫出句带点茫然不确定意味的“陛下”来。 雍昭便循声转过头去。 纪舒钦被她这一看,顷刻间便猛然转醒,眸中星星点点的初醒迷茫一下散了,换出副恭敬顺从的样子。 苦味仍未完全淡去,雍昭微微侧身,避开纪舒钦视线,抬手掩在唇际咳了几声,借着凉气将口中苦味散尽了,才开口应他,“你醒得倒好,正巧东西都备齐了。”说完便又转过头去唤起宫侍,“来人,伺候纪公子更衣洗漱。” 纪舒钦正低头准备应答,余光正瞥见殿内用以梳妆打扮的铜镜,指尖便又紧张得绞在一块,呼吸一下滞住,又待片刻,才终于应了声。 好在雍昭尚且不知他心底有关于血痣的那些心思,只以为他是大病新愈身体不适,便只又关心几句,便将这个话题掀了过去。 于是很快,纪舒钦便站到了镜前。 他的视线落在镜中自己刻意拉开衣领露出的胸膛上面,紧盯着那颗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干瘪血痣,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