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普通
69.普通
由于太过靠近森林和海港，生物学院的校区总是气候湿润且怡人的，虽然此刻阳光正好，但并不炎热，空气中蕴含着充足的水汽，仔细听就能听见哗哗的潮声，成群的白色海鸥从天边掠过，葱茏的花草树木下三两成群地躺着捧着书本的少年少女，仰头就能看见叶片间穿行的色彩斑斓的蝴蝶。 闻潇从栽满了月桂树的小道中穿过，道路尽头是整齐的蓝白相间的建筑群，里面是大片的绿地。 这里就是生物学院的药剂实验室了，再里面就是她上次来过的医疗候区。 她在门口做登记，一边等候一边看着不远处蔚蓝的海面出神。 “访问权限通过。”机械助理再次读取了她的掌脉纹，递过来一张蓝色的身份卡。 闻潇回过神来，双手接过，“谢谢。” 刷卡进入药剂实验室前厅，大厅内都是特制的玻璃展柜，闻潇站在门口端详了一会儿指示图标，又抬起光脑拍了张照片，边跟着指示往里走边给林教授发消息， 【打扰您了，我在实验室前厅，请问现在可以过来取药吗？】 她跟着地图拐进长廊，再往里就是直通医疗区的电梯。 叮叮。 光脑的提示音响起。 闻潇低头看对方的回复。 【十分抱歉，实验室出现了突发状况，暂时不确定解决所要耗费的时间，稍后我会让机器助理转交药剂到您的宿舍，很抱歉，至于身体检查，我们或许得下周再约时间。】 突发性实验状况？ 闻潇点了点光脑， 【好的，谢谢。】 这里离她的宿舍并不远，现在回去还能去一趟体能训练室。 她调头往回走，穿过长长的玻璃栈道，却在下楼时听见一两声低不可闻的啜泣，夹杂着一点含糊不清的呓语。 闻潇顿了顿，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似乎是自己听过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有些犹豫地转头看过去。 旁边的楼梯上靠着一位穿着米白色短裙的蓝发少女，她正撑在楼梯的木质扶手上小声啜泣，听见来人的声响后立刻狼狈地别过脸去。 “我、我没事，我的实验报告马上就做好了，现在是在等物质反应我才出来的。” “学姐……”闻潇轻轻地喊她。 她们上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个下雨天学姐拿着伞在楼下等她一起回校舍等了很久。 露卡连忙擦干净脸蛋转身，看见是闻潇后松了一大口气。 “原来是你呀。”她小声哼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nongnong的鼻音，“你在这里干什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出来偷懒被抓了呢。” “我来这边取个东西。”闻潇安抚地朝她笑笑，低头从裙边的口袋里拿出一小袋纸巾，递到少女面前。 “谢谢啦。” 露卡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抽了张纸用力地抹擤了下自己通红的鼻尖。 “学姐心情不好吗？”闻潇试探着问起。 她看向少女微微透粉的脸颊，她刚刚才哭过，那双水润的蓝色眼眸像是先前闻潇凝望着的，蔚蓝色的海面，海面上纤长的睫毛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看上去委屈极了。 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女孩撅起红润的嘴唇，走过来拉着闻潇的手想在楼梯上坐下跟她说话。 闻潇适时地脱掉暗红色的外套铺在旁边的地面上。随后自然地坐在另一侧，等少女不知所措地坐下后又仔细地牵起过长的衣角搭在对方的腿上，替她挡住了隐约露出的腿根。 “校服会比较耐脏。” 看着对方脸上呆怔的神情，闻潇轻声解释道。 “哦、哦……谢、谢谢，你好细心哦……我都，我忘了我今天穿的是短裙来着。”女孩红着脸，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扯了下裙摆，又并拢着双腿，小心翼翼地把闻潇衣服上被她坐出来的褶皱整理好。 “没关系，很合适，搭配淡黄色的上衣看起来特别清新，也很可爱。” 闻潇笑了下，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地夸赞道。 由于并不太会使用优美的辞藻和比喻，她在中学的美学课得分并不是很高，但这并不妨碍她真心实意地觉得对方的衣着很漂亮。 淡黄色的荷叶边上衣，米白色的短裙，加上她又是蓝色的长发，看起来既青春又活泼可爱。 “是、是吗！” 少女的脸红了一层，不知怎的她有些不敢跟对方的眼睛对视，只能红着耳朵默默低下头去，纤细的手指捏着腿上的外套绞来绞去，声音低如蚊呐，“你也很可爱，很漂亮。” 闻潇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学校制服，最后勉强将她的意思理解成学校的校服设计很有美感。 “……谢谢。” “那……刚刚是怎么了，要跟我说说吗。” 闻潇转过身体，认真地看向对方。 她或许并不擅长安慰人，但是意外地经验丰富，据她性格敏感的omega男友评价，倒也勉强算个安静的倾听对象。 ——有时候其实大家并不是想得到些什么指导性的意见或是空泛的安慰，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陪伴，或者适时地递过来一个有温度的拥抱。 恰好闻潇就是那种会默默倾听，在见到眼泪时会笨拙地递上纸巾的类型。 “我差点给忘了！” 女孩先是愣住，然后出神，最后又皱了皱鼻子，睫毛低垂，刚才还面露羞涩的女孩此刻变得沮丧起来，她坐近了些，开始竹筒倒豆子似的跟闻潇碎碎念。 她跟闻潇说今天做实验时碰到的意外和不愉快，说自己有多疲惫，说成果有多糟糕，说她焦虑得简直想要发狂。 “我也不想啊，可是那个课题就是失败了嘛，又不是我故意的，难道拿不到成绩我会很开心吗，我熬了整整一个月的大夜，就为了做那个培育实验，但是现在一分都不给我了，导师还把我臭骂一顿……” “我真的觉得自己做不好，我本来想着这个课题很新颖，一定能拿高分，可是我试了好多次，每次都失败了，但我又不甘心，我太没用了，真的就是异想天开，我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什么都做不好……你说我不能结课的话以后怎么办呀，会不会没办法毕业？” 露卡抽噎着拿闻潇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脸上的眼泪，有些迷茫地发了会儿呆，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不对，就算我毕业了，我能去干什么呢？继续搞这些奇奇怪怪的研究？验证人家的课题？还是去生物科技当个小文员？”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讽刺，又像是某种自嘲，神情沮丧地说，“这个世界对Beta来说真的太不友好了，可是能怪谁呢，难道要怪我父母没把我生成Alpha或者Omega吗？我们太普通了，拿你们经常挂在嘴上的那个机甲来举例子，就好像是一颗没什么用的螺丝钉，多了少了都没差别。就连在学校里，他们也不要Beta当队友——我刚开始真的觉得好生气好愤怒，我想凭什么呀？明明都是同学，为什么要孤立我们？ 本来想着不带我们打比赛我们就自己组队，只招同学院的队友……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她苦笑一声，“我们根本比不上Alpha天生的能力，也不像Omega那样天生就讨人喜欢，因为我们的上限就摆在那里，普通人太多了，就算我是昆古尼尔毕业的，那也还是个Beta，有什么用呢？Beta真的一点都不好。” 闻潇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侧着脑袋听她说话，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始终认真地凝望着她。 露卡越说越难过，她不由自主地往身边那个女孩的身上靠了靠。她嗅到对方身上浅淡又温暖的茉莉香气，不知怎的就突然安静下来，默默把脑袋搁在她温热柔软的肩头。 她也觉察到自己说得好像有点太多了，几乎是从阳光正中一直说到太阳西斜，甚至连一些私密的、可能成为把柄的话题都不知不觉一股脑儿地全说了进去，可她就是忍不住，她憋了太久了，大家都太忙了，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而且很莫名其妙地，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就是直觉身边这个女孩子是可以信任的，她不会把这些说出去。 夕阳缓缓坠落在白色的大理石阶上，连带着墙壁和空中悬浮的细小灰尘一起被照成金色，空气里有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响，楼梯上的两个女孩子靠在一起，像是两只相互依偎的小猫。 “机甲上不存在没有用的、多了少了都没差别的螺丝钉，更多的情况下少了一颗螺丝，整个机甲就会作废。” 闻潇注视着向下倾斜的台阶，夕阳透过围栏打在那里，阴影与阳光交错着，将台阶分成泾渭分明的颜色。 她缓缓地开口，“我也是后来读书才知道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大家都说Alpha是天生的战士，体能非常好，天生适合开机甲，很酷。而Omega呢，也很特别，他们很多都又温柔又可爱，大部分都很擅长那些晦涩美妙的艺术创作，但是Beta的话，也很好。” 墙边的一片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露卡抬起脸，安静地仰头看着半边身体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孩。 她还规规矩矩地穿着学院的校服，戴着机甲学院新生特有的青铜色齿轮校徽，系着深蓝色的领巾，脸庞素净得像是东方柔和的白瓷，在阳光下连睫毛都被涂成温暖的浅棕色。明明面孔的线条还残留着一些稚嫩柔软的孩子气，却又时刻像大人似的沉稳安静。 明明她还没有说些什么，可就是无端的令人感到安心。 “虽然大家都说Beta是普通人，但其实普通人也挺好的，世界上需要普通人呀。” 她极轻地笑了笑，“并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得成为很了不起的大人物，这个世界也很需要Beta的。普通人也很厉害，那么多繁琐又细碎的工作，但是大家每天都在坚持，认真生活，就像战士们在外面保护我们的安全，在里面的大家也都在很努力地维持着社会的稳定。” “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普通人不是吗，是因为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他们分担了大部分人眼里枯燥琐碎的任务，愿意对自己的工作负责，所以国家机器才会运行的这么稳定，即使是Beta，大家也都在贡献自己的力量推着世界往前走，让我们也可以生活得很幸福很开心，我觉得这样就很好，Beta也特别好。” 闻潇转过脸来看着她，瞳孔在光线中剔透得近乎透明，“世界上总不能全是Alpha跟Omega呀，这样的话那这些被别人评价“烦躁的”“无趣的”“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谁能做呢，我觉得Alpha不可以，Omega也不可以，只有认真细心的Beta可以做到，所以大家都很了不起。” ———————————— 小染（咬牙切齿）（尖叫）（扭曲）:我夸老婆不是为了让她去当别的好jiejie好meimei们的倾听对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