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

    边伯贤蹲在地上很久了。

    他蹲着小小一个，和他身边立着的行李箱差不多的样子，敞开的外套衣角垂在地上他都没有发现，过一会儿他才站了起来，由于蹲太久，他扶着行李箱缓了一会儿，眼前一片黑彻底消散他才拉着行李箱往前走，路过一个垃圾桶把手里捏着的雪糕棍儿扔进去。

    地上是一排被他用带着甜味的雪糕棍儿强迫排成一列的蚂蚁，在他走之后没几秒钟又都乱了套了，四处爬去。

    天气闷得要死，云层积压着，有点要下雨的趋势。

    边伯贤刚把行李拖到宿舍就浑身是汗了，脸蛋红扑扑地坐在凳子上随手拿着不知哪里塞过来的传单折起来扇风，倒也缓解了一点点燥热。歇了一会儿他才爬上床套被罩床单，动作迅速麻利，在把一切都弄好之后看时间还充足甚至跑去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他没穿校服短袖，下身套着宽松肥大的校服运动裤，直接光着上身就出来了。正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着上铺床沿上不知道被哪一届被情伤过的人写着的非主流歌词：我知道爱情这东西他没什么道理，过去我和你在一起是我太叛逆，现在只剩我自己偷偷的想你。

    边伯贤看过无数次，但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停在那句歌词上，在心里跟着唱出来然后还要笑话这位非主流。

    正发呆着，一只手从他身后绕过来顺着他的腰线爬上他的肌肤，刚刚冲过澡的身体还带着微凉的触感，被有温度的手指碰上一瞬间边伯贤浑身汗毛立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就当手指要摸上边伯贤的小腹，那双手直接被边伯贤抓住握着手指向后折去，听到身后传来“疼！疼！松手！”的声音边伯贤才松开，随后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转过身看着面前五官都扭曲了的男孩。

    黎子吉身高和他差不多，长得白净可爱。此刻弯腰捂着自己的手指幽怨地看着边伯贤：“开个玩笑，你怎么这么狠？”

    “条件反射。”边伯贤耸耸肩，拍了拍这个小基佬的肩膀，帮他压了压卷起来的衣领，“再有下次就不会你叫停我就松手了。”

    黎子吉撅嘴坐到自己床铺下的凳子上：“一个假期不见，我可想死你了，你不想我吗？”

    他又开始碎碎念了，边伯贤拿过校服短袖套了上去，然后甩了甩半干的头发：“一般想你，但我要我温馨提示你，再磨蹭下去我就不等你自己去吃饭了。”

    黎子吉绝望地瘫在了椅子上，嘴里叨咕了几句然后认命起来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边伯贤皱眉看着那把歪着的椅子，起身过去收到桌子下面，这才转身坐回去边玩手机边等着黎子吉整理好。

    一个寝室四个床位上床下桌，可是刚好边伯贤和黎子吉是后到学校的，分宿舍的时候就成了多出来的两个，于是就两个人共用一个大宿舍。

    黎子吉神经大条，和边伯贤这个严重强迫症的人住在一起只有舒服的命，因为边伯贤会看不惯帮他把乱糟糟的整理整齐，当然在两个人熟了一点之后就没那么舒服了，边伯贤会用稍微暴力一点的手段强迫黎子吉自己整理干净，黎子吉打不过他也就只能认命。

    下午两人锁好门出了寝室，外面不仅雨没下成，反而出了大太阳，又把人晒得人直烦躁。

    边伯贤本来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黎子吉直接拽着他坐到了中间的某一桌，边伯贤扭头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朴灿烈。

    他正一边吃饭一边个朋友说着话，边伯贤又收回自己的目光。

    “伯贤，你不觉得在角落吃饭太压抑了吗？我以后会带你体验不同地方的吃饭体验，绝对比角落里好。”黎子吉一边往旁边瞥一边说。

    “想看帅哥直说。”

    边伯贤往嘴里塞了块rou，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黎子吉。

    边伯贤看着盘子里只剩下不再有食欲的菜，擦了擦嘴然后等黎子吉。

    “走了。”见黎子吉中午吃完放下筷子，边伯贤就坐不下去了，拍了他一下就端着餐盘径直往外走，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着他。

    但实际上也真的是有，朴灿烈抬头看着边伯贤的背影一眼，然后便没有移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直到同学叫他他才回过神。

    边伯贤和黎子吉是同班，黎子吉是个半吊子，用用功成绩是中上等，偷偷懒就和边伯贤的成绩不相上下。边伯贤是艺术生，学声乐的，专业课成绩高得要死，文化课也拖得要死，直接把他的成绩拽到了班级后位区。

    边伯贤自己也不着急，更不想听课，趴在最后一排补觉，从在宿舍洗完澡他就想睡了。隐隐约约他做了个很长的梦，一脚踩空后醒来班级里已经没人了，扭头过去黎子吉在他旁边玩手机，他迷糊地开口：“我睡了多久了？”

    “现在该去上体育课了，估计都快点名了。”

    这个时候是没人检查的所以黎子吉直接就把手机端上了桌面，一边还问边伯贤：“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会飞。”边伯贤回答他。

    黎子吉停下了刷手机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边伯贤——他正在低头整理自己的头发。

    黎子吉见他表情认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应了声：“那就对了，说真的我第一次看你睡觉，你有时会发抖，而且会忽然抽动，我还以为你做噩梦了。”

    “对，做这种梦就会这样。”边伯贤出奇地在这种事上也回复黎子吉。

    “我去上课了，你敢旷我可不敢。”黎子吉抬头看了一眼钟，随后把手机揣进了裤子口袋然后跑了出去，留边伯贤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

    边伯贤还在刚醒来的状态中，这会儿懒着不想马上就出去上课，于是他抻了个懒腰后又弯腰趴回桌子上，眯着眼看着走廊外面的窗上栏杆晃神，像只躲懒的猫。

    走廊传来走路声，一步一步踩过来。边伯贤定睛去寻，看到有人路过，是朴灿烈，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应该也是体育课，身上校服换成了一个球衣，臂弯处夹着篮球，很快就走过边伯贤只能看到个背影。少年人脊柱绷直，浑身散发着精神意气，他径直路过目不斜视走过了高二三班。

    彻底看不见他身影之前，边伯贤看到的是他拧开瓶盖仰头喝水，甚至觉得看清了他滚动喉结上面的绒毛。

    边伯贤咽了咽口水，感觉也有点渴。

    等到边伯贤缓过神来去上体育课，慢悠悠赶到cao场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开始自由活动了，体育老师总是在上课时找不到他干脆不等，只是记上迟到后就不管他开始教课。

    边伯贤溜达到篮球场外，两个班的男孩子正在打篮球比赛，黎子吉也在其中，热汗淋漓的，看到边伯贤打招呼还差点被球砸了。周围的呼声一片，各有支持的一方，边伯贤坐在木椅上靠着看着他们。旁边还坐着另一个女孩，也是他们班的坐在那里看球赛，见他过来有些惊讶，不知是没想到他会来上体育课还是他会毫不犹豫做到自己旁边。

    “几比几了？”他微微侧头问。

    “啊？我……我也看不太懂，咱班应该是占上风的。”女孩磕磕巴巴回答他，“咱们班同学呼声很高。”她又补充解释。

    “谢了。”边伯贤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自然，只当她害羞不敢与异性讲话，道了谢之后就不再多说话，阳光晃得他没办法完全睁开眼睛，他微微眯着眼默默地看球赛。

    这个身高不够，这个皮肤不够白，这个肌rou线条不够漂亮。看着围在一起抢球的少年，边伯贤心里比来比去，脑子里还是刚刚路过的朴灿烈。

    他靠在场外的木椅看着他们失了神，眼珠定在某一点上开始长久地失了焦。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没有颜色的，被上了发条的，这个人该去接球，那个人该去拦球，他就该跑去那个方向跳起来盖帽，她该休息时去上前送水，还殷勤地帮助他擦汗，她应该是对那个体委有意思。边伯贤好像在游离又觉得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好像是一个演给他看情景剧。

    直到朴灿烈再次出现，边伯贤的眼珠才小小地转动了一下，然后就放在了朴灿烈身上。

    他没换衣服，只不过这次他不是自己过来的，他后面跟着一个男孩，是和边伯贤一届的他的隔壁班的。

    边伯贤淡淡掀起眼皮看着朴灿烈陪那个男孩打球，面无表情，好像他们两个也是就本该发生的故事之中的一样。

    “灿烈哥！”

    他听着那边男孩欢脱的声音，莫名觉得烦躁。

    “吵死了。”他鲜少抱怨，更不会说出口来，于是这么小小一句话，被坐在他旁边的女同学听了去。

    “嗯？怎么了？”女生目光里带着关心，脸颊红红地歪着头问他。边伯贤也看了她一眼就又把视线挪回球场方向：“没什么，有点困了。”

    “你很少出来上体育。”似乎犹豫了一会儿，那个女孩才开口接话，边伯贤都快忘了自己还刚刚敷衍回她一句说自己困了。

    “嗯，我不喜欢。”边伯贤回她，心里开始想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庄盼盼，是英语课代表来着。他是有印象她来收英语作业然后偷偷把自己的给他让他抄。

    “为什么啊，我觉得你看得很认真。”庄盼盼有些好奇，她以为边伯贤是有兴趣的。正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边伯贤直接扭头和她对视。她直接愣住然后低下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又觉得自己太不自然抬了点头。

    “这很无聊，而且打篮球我可能会受伤。”

    听到他这么说庄盼盼开始是有些想笑的，可是见边伯贤很认真地说她又觉得这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很怕受伤。

    “我觉得也是。”她表示认同，然后又开始抠手——接下来该再问点什么呢？

    “你……”

    她准备开一个话题，只不过刚开口，一颗篮球就径直冲着他们两个砸了过来，庄盼盼尖叫一声往边伯贤身后躲，边伯贤也想躲，但是本能还是伸手去拦了，篮球砸在细白的胳膊上留下一片红痕，还带着灰尘，蹭到皮肤上很明显。

    边伯贤嫌恶地把球扔到地上，然后看着自己胳膊脏了的那处，狠狠皱眉。

    他抬头就看到朴灿烈奔着他走过来，身后还跟着那个小男孩，个子不算很高，朴灿烈把他挡得严实。

    本来马上要去卫生间处理干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仿佛胶在了地上挪不动了。他知道朴灿烈在看着他，可他就看着朴灿烈肩膀处的露出来的脑瓜尖。

    “抱歉，不是故意的。”朴灿烈的声音还带着些轻轻地喘息，刚刚运动完的胸膛还在起伏着，他和边伯贤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边伯贤可以数清朴灿烈的心跳的次数。

    “对不起啦小哥哥。”后面的男孩整张脸终于露了出来，一张娃娃脸还带着婴儿肥，嘴上他叫着边伯贤哥哥可实际上他比边伯贤年龄还要大一点，边伯贤上学早所以比同班的同学都要小一岁。

    看来球是他不小心打偏了，边伯贤没说话，那个男生有些无措地扭头求助朴灿烈。朴灿烈说过抱歉没打算二次开口的样子，还是庄盼盼拉了一下边伯贤打破了僵局：“伯贤，还好吗？”

    边伯贤这才忽然从走神中回来，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就转身走去了卫生间。

    他是认识那个男生的，是隔壁四班的丁书淇。刚才之所以发呆他是在想，如果是他站在朴灿烈身后是什么样，他比他高一点，估计还能露出眼睛来。

    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柱直直冲了出来，边伯贤胳膊伸过去，用另一只手清洗着。刚才被阳光晒得guntang的篮球撞上来直接蹭过细嫩皮肤，导致胳膊肘里那处一直都灼热地刺着他，这会儿被凉水冲着舒服不少。

    卫生间的门被大力推开，边伯贤抬头看了一眼镜子，就看到朴灿烈进来了，直直奔他走来停在他身后，两人在镜子里对视。

    朴灿烈抓过边伯贤的胳膊，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帮他揉了揉胳膊，他紧贴着边伯贤的后背，微微弯着腰，低头认真帮他揉着胳膊，呼吸喷洒在边伯贤肩膀上，让他整个人都guntang起来了。

    边伯贤扭头看着朴灿烈，两个人更近了，近得能数清朴灿烈睫毛的数量。

    “还疼吗？”

    他声音很轻，低哑着在边伯贤耳边炸开。

    边伯贤还是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朴灿烈见他摇头当即松开了手，把两个人紧贴的距离拉大。朴灿烈错身到旁边，拧开水龙头洗手：“刚才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别计较。”

    “我没计较。”

    这大概是边伯贤在学校见到朴灿烈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说实在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因为刚才朴灿烈的触碰而隐隐有些兴奋，他也说不出来兴奋点在哪里，总之他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愉悦的”。

    朴灿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有几滴飞到边伯贤尚干燥的那条胳膊上，刺激得他身体轻微地抖了抖。朴灿烈没再多看他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边伯贤站在原地，在空气中闻了闻。刚才朴灿烈身上的味道还没有消失，洗衣液的清香混着并不难闻的汗味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活力生机，就在刚刚，那个味道在自己鼻尖绕了好久，离自己很近。

    现在他觉得整个胳膊都是guntang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