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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东窗事发

    

第五章:东窗事发



    回想起前世。

    晏枎虞依稀记得,谢政玄第一次带她回王府,彧王丝毫不顾他脸面的将他在众人面前数落一通,将他们挡在门外,闭门谢客。

    原本他不必回王府受这份气,是她觉得彧王如何说都身为长辈,亲父子间怎么会有隔夜仇。

    到了彧王府,她才意识到,是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

    有的人虽为人父母,但不会对每一个骨rou视如己出,爱戴有加。

    在她印象中,这两人几乎次次见面不欢而散。

    谢政玄将剑扔给薛策,“知道了,退下吧。”

    她偷偷瞥了一眼眼前的他,深觉自己再待下去也不合适,言道:“世子有事,妾就不叨扰您了,妾先退下。”

    他淡淡应了个“嗯”字,没再说话。

    她走到院门前回看了他一眼,此时他已经进屋更衣去了。

    想是今夜注定无眠,从谢政玄的院子里出来,她看见整个王府又灯火通明了起来。

    按照平常这个时辰,各屋应该都已灭灯休息。

    晏枎虞没有立即回住处,独自转到水池边的石头上坐了会儿。

    深夜池水冰凉,她将手指浸入其中拨动水面,一层层涟漪缓慢泛开。

    廊檐下,金木灯的倒影清晰映在水中,瞧着这虚实之景,恍然间她还以为甚么都没变过。

    “何人在这儿?”倏地,一道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起身回头,原来是谢雍。

    谢雍为彧王二子,与谢政玄虽同岁,不过他要大谢政玄三个月,为婢女所生,是王府子女中最没有势力的一位郎君。

    “噢~”谢雍拉长音调,“看来你就是长兄救回来的那个女子。”

    她微微欠身行礼道:“是的,郎君。”

    她不知谢雍如何得知她身份,他们这才见第一面。

    之前她对谢雍印象不深,只知道他为人纨绔,喜欢花天酒地。

    “我听下人们说,长兄救回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年纪不大,我瞧你面生,穿着又不像是府内打杂的,果不其然是你。”

    谢雍走至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长兄果然好眼光,这么晚娘子在这里做甚么?”

    她对谢雍没有好印象,退至半步,“妾见这处景色优美,因此就待的误了时辰,妾这就要回,郎君请便。”

    “欸……”

    谢雍作势要挡住她的去路,却被随身侍从提醒道:“二郎,我们还要去拜见亲王呢,世子和其他娘子郎君都已去了,别又耽搁了。”

    听此,谢雍只好作罢,举止轻佻的靠近她说:“今日我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和娘子多说几句了,你我改日再见。”

    晏枎虞恭恭敬敬低着头没有说话,心中生出一股恶寒。

    等谢雍远走,她长舒一口气。

    要是他要乱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把将他推进水里,到时候免不了要多事,还好他走的早。

    为了避免生事,她随后转身回了住处,一刻也没多待。

    翌日。

    到彧王府这几日,闻玉想起,她们从豫州带来的随身物品还在客栈放着,本来约好一同要去拿,还没来得及出门,她就被厨房的阿嬷叫去帮忙。

    这几天闻玉和厨房的人已打成一片,前天她看厨房忙就帮着煲了个鸽子汤,没想到备受王府的孟夫人夸赞,阿嬷就又将她叫了过去。

    拿包袱这事儿晏枎虞只能一个人去。

    客栈地处城郊西市,离王府略远。

    她午后出的门,取了东西后太阳已归落西山。

    临回王府前,她专门绕远去给闻玉买了爱吃的甜酥才回。

    正直春尾,皇都各处一片春景盎然,街头巷里满是出来去赏花的男女老幼。

    青红柳绿,好不快活。

    半道上路过一个算命小摊,本已走过去的她又退了回来。

    晏枎虞伸手撩起面纱,只见卦摊的麻布幡上写着“知天命”三个大字。

    摊前的人多如牛毛,可见生意红火。

    前世,她拉着谢政玄在这儿算卦时,这个小摊也是像现在这样比肩迭迹。

    算命的道士正站着给一位二八年华的女子看相。

    一侧头,瞧见晏枎虞的身影时道士的瞳孔中满是震惊,直接推开拥挤的人群向她走来。

    晏枎虞逗留了下正抬步要走,身侧传来一声叫喊:“小娘子留步。”

    她寻声看去,对方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表情急切又惊喜。

    只见面前的人平复了下呼吸,道:“某看娘子似有意算上一算,何不在贫道摊前一问呢?”

    “我只是路过,不想算命。”她一副了然无趣的模样说着就要走。

    谁知对方依旧紧追不舍,“路过也是有缘,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不是所有人都能相遇,今日娘子与某有缘,何不听老夫讲上一讲。”

    闻言,晏枎虞看了一眼幡布上的字,“先生的幡上写着‘知天命’,但我不相信天命存在,多谢先生好意,我就不必算了。”

    “说的好。”一道爽朗又略带温润的声音响起。

    晏枎虞回眸,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倚在她身后的酒楼门口,手拿折扇,身着墨绿衣衫,银线走边,领口绣着盘纹,腰间两侧挂着双佩,神态潇洒。

    男子道:“小娘子说的真好,这世上哪儿有天命存在,神佛有道,万人也有万人的道,命运这种东西只有靠自己书写才最准。”

    晏枎虞透过面纱瞧了一眼那人,隐隐约约似曾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听此,道士不疾不徐开口:“这位郎君说的有理,不过郎君有没有想过,你的道你的命运神佛早已知晓,而你知道神佛的命运是甚么吗?”

    “道长此言差矣,在下认为,神佛的命运也是人创造的,古往今来书海万千,都是人的笔触所撰写。说神佛,先生可曾见过,毕竟眼见才能为实。再者若道长真可知天命,那道长不如算算在下的天命是甚么?”

    好能言善辩的一个人,晏枎虞心想。

    道士摸了摸灰白的胡须,向前男子所在的位置走了几步,一番端详后,道:“贫道看小郎君形神兼备,未来定是一切谋望皆如意,想必是万事皆成,只不过,有事不可执念太深,执念过深势必会伤及自我。”

    “哈哈......”男子大笑,矗立道,“虽然在下不信天命之说,不过先生的话也算吉言相加,贺崤在此谢过,不知道长尊姓大名?”

    “贫道姓杨名遒。”

    “杨道长。”

    贺崤从腰间拿出一串通宝,递过去,“这点小钱就当给先生的谢礼,后面等真如先生所说,那我就信先生说的天命。”

    “那就多谢郎君打赏了。”杨遒没有拒绝。

    两人说得起兴,杨遒没发现晏枎虞趁机早已悄悄溜走。

    他再寻时,已是人海茫茫眨眼间就找不到人影。

    贺崤早就见她想要离开,杨遒一走,他转身进了酒楼饮酒赋诗去了。

    杨遒好一番寻找都没找见人,回到摊位上连连叹息。

    他没想到会突然遇见晏枎虞,身为复生者,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阻止前世的灾祸再次发生。

    他曾看着她的尸体被人抱着放在娶亲用的轿辇上,看着那人大开杀戒,血洗皇宫,众叛亲离,变得失去人性,使上百条性命消逝。

    他深觉,这次重来也许是上天给他赎罪的机会,上次能有那样的惨剧发生,他脱不了干系,他只希望这次一切都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只是他对晏枎虞的身世知之甚少,这下找人也不知去哪里找。

    好在,他对另一位的情况较为清楚,只能先跟着对方了。

    晏枎虞不知杨遒与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道士,摆脱他后就辗转回到了王府。

    她后脚刚踏进大门,抬眼就见谢胤栩行色匆忙,步伐极快地朝内宅堂厅方向走去。

    他边走嘴里不停还向身边的随从询问:“你说的可属实?”

    紧跟他的随从回答:“千真万确郎君,亲王正在大发雷霆呢,二娘子让小的赶紧叫郎君过去。”

    听他们这言论,铁定是出了甚么事。

    晏枎虞思索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思考间,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双髻,挨着她跑了过去。

    本着一种直觉,她试叫道:“苌宜?”

    女孩儿转过头,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上带着迷惘。

    因心急,女孩儿只是匆忙看了她一眼,跑着也往堂厅去了。

    见谢苌宜也出现在这儿,她预感彧王这次发怒可能和谢政玄逃不开,于是也跟着过去。

    才到廊下,她就看到谢政玄笔直跪在院中,旁边还有一个被打的半死的随从。

    气派的堂厅门口坐着彧王和王妃,以及一位夫人,仆从们都聚在一旁。

    之前对她出言不逊的孺人张氏跪在彧王脚下,不停用手帕拭泪,哭的梨花带雨。

    “本王再问你一次,孺人张氏说你非礼她,你究竟有没有强迫她做那些腌臜事?”彧王声音浑厚,身高八尺的他给人很强的震慑感。

    谢政玄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紧张,他更像是无所畏惧,“我说没有强迫,父亲会信么?”

    彧王怒斥,“逆子,说,为甚么还要再做这种事?”

    “没有为甚么,这件事本质是你情我愿,”他音调上扬,“张孺人应该清楚,不存在强迫。”

    “世子为何这样诬赖妾身,”张孺人闻言立即凄凄惨惨控诉,“明明是你不顾妾身意愿,对妾身动手动脚,眼下却这样拖人入水。”

    这出戏看的晏枎虞倒有些不明白,前几天还夜半幽会的两人,这会儿倒是闹得鸡飞狗跳。

    “妧媆。”

    闻玉悄悄绕到她身后,“正找你呢,我就猜你在这儿,我帮厨房阿嬷做完事回房都不见你人。”

    她之前最爱凑热闹,闻玉知晓她这个习性。

    “我去客栈拿包袱了。”

    “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吗?”

    “这么一件小事我还是能做的,东西我放在门房了,一会儿再去取。”

    “喏,甜酥。”吃的她还提在手上。

    闻玉接过她手中包好的酥饼笑的美滋滋,“还是你知道疼我。”

    说着,闻玉立即打开油纸就咬上其中一个,同时取出一个递给晏枎虞,但后者显然这时的心思都集中在堂厅前。

    她问:“阿玉,你知道这怎么一回事吗?”

    她想着闻玉一直在府中,许是会听到一些风声。

    闻玉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望着对面一群人小声道:“听说日中彧王让世子在书房等着论事,一到书房却撞见这两人在一起,举止不端。”

    晏枎虞听着,“书房撞见,白天就这么光明正大?”

    “是啊,要我说他们也忒大胆,现在呢,这个张孺人说谢世子趁彧王外派出巡,三番五次强迫非礼她,这次也是因为她给彧王送茶,谢世子又趁机对她动手动脚,反正各执一词,谁也说不清。”闻玉娓娓道。

    “原来如此,你都听谁说的?”

    “厨房的阿嬷,他们都是王府老人了,当时也有几个下人在场,闲言闲语传的很快的,不过你可不敢给其他人说啊,到时候传出去我俩几条命都不够填。”

    晏枎虞点头,脑海里想着花园那晚她看到的景象和谢政玄说的话。

    以谢政玄本人心思缜密程度,白天做这种事,还是在他父亲书房,怎么都不像他的处事风格。

    其中风险有多大他应该清楚,结合假山前那晚他的言语,整件事看下来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不是故意。

    “阿耶,”谢胤栩站出来规劝,“三弟纵然之前犯过错,但他已经知错,绝对不可能再犯第二次,这其中肯定有甚么误会。”

    “诶长兄,”谢雍一副看戏的表情,“这如何会是误会,政玄可曾是个不顾纲常伦理的人,阳初阿姊怎么没的,长兄难道忘了。”

    谢阳初名字一出,堂厅的氛围都冷了一度。

    彧王横了谢雍一眼,后者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错误,低头没敢言语。

    谢胤栩一时无言,站在他身边的meimei,彧王府的二娘子谢芷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掺和这件事。

    这两人都为孟夫人所出,血缘上对比其他兄弟姊妹更近。

    “就凭张孺人牙齿上下一碰,说世子强迫她那就强迫了?夫君这样问罪,难道是相信了张孺人说的?”坐在彧王右手边的王妃终于开口。

    要说哪个母亲看自己的骨rou搅和进这样的事里都会坐不住,晏枎虞却觉得王妃并没有要给谢政玄说话的意思,她的语调更像是一个路人,太过冷静,口吻也太冷。

    私通是大罪,秽乱纲常足以将一个人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王妃这副神态,知道的晓得谢政玄是她的骨rou,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随便捡来的阿猫阿狗,看要快死了随便问上一句。

    也许谢政玄对她而言,还不如她怀中那只波斯贡献过来的狸妾。

    王妃情冷,彧王亦是,王妃开口后他才觉得只判谢政玄有罪似乎草率了些。

    究竟是罪在他一人,还是两人?在王妃说话前,彧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只信张氏说的话。

    为了让判罚看起来公平些,彧王瞧了张氏一眼问道:“你说世子强迫你,又是多次,可有人作证?”

    张氏僵住,巡视了一圈回道:“除了妾身边之前那个意外亡故的侍婢,未曾再有他人看到,自是没人给妾作证,而且世子每次他都挑没人的时候来,自是没几个人看见。”

    说完她又哭了起来,“妾那时只觉叫天无门,世子权力又大,就算有人看见谁现在又敢站出来说。”

    “有本王在这儿,谁看见就站出来,我这个当老子的权力还压不住他吗?”

    彧王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你们,有谁看见世子强迫孺人,有本王做主不用怕他。”

    瞅着眼前的场景,闻玉道:“你说有人敢站出来吗晏枎虞?一边是亲王,一边是未来亲王,得罪哪个好像都不行。”

    晏枎虞:“大家都是为了讨口饭吃,站出来如果不小心做了别人刀板上的鱼rou,实在得不偿失,也谁都得罪不起。”

    闻玉:“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没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彧王看起来都挺不喜欢谢世子,厨房的阿嬷说,他一向不受宠,父子俩跟仇人差不多,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想来也是有点惨。”

    听着闻玉的话,晏枎虞表情微动,彧王为何不喜谢政玄,具体原因她还是知晓半分。

    因为他害死了他父亲最爱的人,也就是谢阳初的生母——冯氏。

    冯氏性格温厚,为彧王挚爱,后因家道中落又因皇室施压,于是怀着身孕与家人远走他乡。但彧王并未放弃寻找她,几年下来终于觅得佳人,同时得女谢阳初。

    彧王本以为二人可以长相厮守,可冯氏归来的半年后在别苑避暑时,偶遇幼时的谢政玄落水,四周无人,是冯氏将他救了上来。

    后因冯氏力竭,悲由此来,遂溺亡于湖中,死时她已有孕一月。

    从这儿开始,彧王就对谢政玄很冷淡,后面谢阳初又因他而死,种种原因叠加,彧王怎么可能喜欢他,不是太后拦着,他这世子位估计早就废了。

    “惨吗,我倒觉得还好。”晏枎虞凉凉开口。

    闻玉有些惊讶她会这么说,她总觉得,心肠软到看个皮影戏都会感动到泪流不止的晏枎虞,是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似乎冷血了一点。

    “这叫还好啊,如果我阿爹阿娘不喜欢我,我会很难过的。”闻玉道。

    晏枎虞边听她说着,边细心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谢胤栩明明知道更多,却也不出来继续解释,他肯定知道张氏在撒谎。

    不再吱声的他,究竟是不是想让谢政玄真的没事,那就不得而知。

    或许这对她来说倒是好事,既然没有人站出来证实他的话,那就由她来。

    这算她第一次向他交出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