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人

    冷静下来后，齐小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在于，曾加喻在小县城故乡展现给他的态度透着一股子怪异，简单来说就是曾加喻偏离了她的人设。

    她不应该把自己的依恋和脆弱直接暴露在阳光下。

    齐小林翻来覆去，心想，也不是不应该，而是曾加喻这个人吧，从小过于聪明。他得以接触的是童年毫无任何雕琢的她，那样的她更接近她的本质。

    而曾加喻的本质，是“冷”。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一个聪明人而言，突然掩饰冷的这一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托父母挣钱有方的福，齐小林的零花钱还算充裕。他托朋友找了个私家侦探去调查曾加喻曾佳秀姐妹间的事，一下预支了小半年的零花钱。

    齐小林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拍着篮球。

    那个私家侦探以前在部队呆过，当过几年雇佣兵，外号狐哥，据说身上有好几处弹痕。对于情报的获取，很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齐小林才花了一万出头，完全是凭着熟人关系。

    一个星期后，齐小林和狐哥搭上头。

    他们约在了盘山公路。站在公路外沿，金乌西沉，层林尽染，一眼望去空旷，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齐小林先到，坐在石头上。不知道为什么，眼皮直跳，心里惴惴不安。

    狐哥到的时候，正是夕阳西垂的时候。他叼着一根烟，烟头的光明灭不定。

    齐小林叫了声“狐哥”。

    两人一路绕着走。到了一处，狐哥不急不忙地倚靠在公路防撞栏杆上，一支烟燃尽，扔地上，拿脚摁灭。

    齐小林心里急，面上什么都不说。

    半晌，“这次要加钱。”

    齐小林抿唇：“多少？”

    狐哥两个食指交叠成叉，表示：10.

    “我怎么知道你这消息值不值？”

    狐哥笑，嘴角讥诮，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显然是从楼层对面拍摄。齐小林一把夺过来，把边缘捏得皱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两个人影，像要喷出火来。

    狐哥不作声，又抽出一根烟，但没点着，捏在指间：“那姑娘挺可怜的。”

    他似乎很认可自己的话，情不自禁点点头，“那就九吧，看你还是个学生。”又咕哝着，“不过是有钱的学生。”

    狐哥等了一会儿，看齐小林像雕塑一样矗立原地，不耐烦地吐出几句威胁。

    齐小林顿时青筋暴起。

    狐哥拍照片时特意选了几张，角度恰能拍出面馆的招牌。熟悉这一片区的人一看便知。

    据他调查，曾加喻在市一中也算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了。

    小姑娘挺励志，从小真的命苦，但也真的厉害。

    要说实打实做到他说的那么绝，狐哥做不出来，但不从齐小林这边下手，他还可以从曾加喻那边下手啊。

    想到这，狐哥砸吧砸吧嘴。

    齐小林将相片捏成一团，手心直冒汗，本来想往山崖下扔，僵持两秒，放进口袋。

    狐哥放了一番狠话，静静等待齐小林给出反应。他知道这个事冲击力大，齐小林需要时间消化，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那。

    狐哥身材高大，常年锻炼出来的肌rou，不是齐小林这种高中生可以比得过的。

    齐小林又气又怒，嘴里尝到血腥味。却不敢轻举妄动。

    熹微的路灯亮起。

    “剩下的，你洗出来了？”

    狐哥眯起眼睛：“没呢，想看啊？怕这张是合成的？”

    “钱给你了，我怎么知道照片是不是全部给我了？”

    “兄弟，咱做生意讲究诚信。”他往前一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SD卡，“全在这里，你给钱，我给卡。”

    齐小林咬牙。

    狐哥看多了这种雇主衡量花钱是否值得的情况，施施然将SD卡揣进裤兜。

    这时，一辆运送木材的货车从盘山公路行驶下山。

    齐小林咽了口唾沫，往前一步，伸出手，“你先把卡给我，我得看看值不值。”

    “老弟，”狐哥后退两步，“你这样可就难……”

    话没说完，货车由于经历几度拐弯，受惯性影响，门栓到这里已经在松动边缘。又是一个弯道大摆尾，一排圆滚粗壮的木头势头强猛地往齐小林和狐哥的方向飞来。

    市里新闻播过货车运货不当的新闻，按理说货车司机们每天运三个来回封顶，哪知这个司机抱着侥幸心理，货车躲了几次检查，今天已经是他第五个来回。

    齐小林是正对的方向，早有防备，狐哥听到动静来不及，被最前面的几根木头有力撞击，他身材强壮，硬生生受住了，差点吐出血。

    拿在手上打算逗弄齐小林的SD卡也被撞得不知道飞到了哪。

    狐哥惊怒，目光瞬间变得像狼一样。

    哪知道那滚木滑了几根之后，后面的更有排山倒海之势，哗啦啦全卸下来。

    狐哥来不及跟齐小林算账，他受了内伤，只能靠日常练出来的身手躲闪。

    齐小林在一旁，也被一根木头狠狠砸了一下。他分出心思去看狐哥。狐哥正往齐小林的方向躲来，结果一时不察，被一根木头砸得整个人翻出围栏……

    为了保证隐私安全，狐哥选的位置下方便是陡峭的岩壁。

    这一掉下去，必死无疑。

    齐小林的心绷紧了。

    货车司机这时才发现变故，急刹车的声音分外刺耳，因为惯性，车子依旧向前冲了不短的距离。

    这时，狐哥的手扒拉着岩壁，骂骂咧咧：“还好老子平时锻炼着，呸。”他啐一口，牙齿上都是血，抬头看到齐小林，“快来帮哥一把。”

    齐小林没有多犹豫。

    ……

    司机跑下车，边擦汗边喊：“你没事吧！小兄弟！”

    齐小林的后背被热汗和冷汗交替浸湿，直愣愣望着下方深邃的黑暗。

    良久，他转过身，对司机说：“快报警，这里有人掉下去了！”

    司机是个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闻言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齐小林深深呼吸几口气。

    他抬起头，看到离货车车尾不远处，靠近公路内圈的那一侧，曾加喻静静的站在那，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选的位置很好，天色本就昏暗，旁边还有一棵枝叶繁盛的树，从坡上延伸下来。

    如果不是她主动走出来，齐小林很难发现她。

    直到很久以后，齐小林看了一部动漫，名叫《空之境界》。里面说，“人一生只能杀一个人”，只能背负一个人的死亡，那就是自己的自然衰老。

    当你杀过一个人后，你就不再是人了。

    齐小林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是在各自轨道行动的小车，大脑控制着方向盘。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脱离了所有人的队伍，是在高二开学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