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禽兽亦须正衣冠
禽兽亦须正衣冠 又过几日,天愈发冷了,陈氏屋里揉揉搡搡地打点行装,文鹤一边用茶。 “没多少时候就要过年,这么月把光景,还吃了蜜蜂屎似的,天晓得哪个相好的吊得三爷魂儿都没了。” 陈氏边说,将狐狸毛的夹袄搡在行装里,翘了一副樱唇。 “这是甚么话,哪里有甚么相好?我相好的不就在这儿?”文鹤说着打背后环住陈氏腰肢。 陈氏啐他道:“我信了你才有鬼呢。罢罢罢,谁管你,爱和谁好和谁好去,懒得理你!”说着将文鹤一推,转身去了。 文鹤仍笑嘻嘻的,“我便是孙大圣,又哪里翻得出沅沅掌心。” 陈氏倒被他说笑了,“仍是这样涎皮赖脸的。我有句正经话。今年秋闱,自打五弟打发了昭江去,怎的这时候还不见回来?他也不晓得着急,你若遇上,好歹接昭江回来罢。那地方待不得的。” 文鹤随手抄一把榛仁往嘴里抛一颗,“这倒奇了,沅沅又不曾去,怎见得贡院便待不得?” 陈氏哼一声,“爷这话没意思。人家五弟斯文,不知道也是有的,咱们三老爷有甚么不晓得的?偌大的旧院不就在贡院边上?怕是里头每家三老爷都熟惯了罢?” 文鹤上前一把捞了陈氏压在床上,脸对脸捏着她下巴,“小rou儿,又吃寡醋,要酸死我了。”说罢一口含在陈氏唇上,直弄得陈氏喘不上气才罢。 陈氏红了脸正是神思恍惚,文鹤咂咂嘴,“这回甜了。”说着满意一笑。 到第二日,陈氏还是打发了文鹤去。去前又嘱咐一番添衣保养之语,文鹤笑着应了,再吩咐陈氏好生保重,又道:“如今绵儿也有了身子,你留神顾着她些,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陈氏笑了,“奴记下了,这就教真儿也养只猫来,那才热闹呢。” 文鹤一把夹住陈氏鼻尖,“小妖精,又作怪!你是存心不让我安生?” 陈氏夹着声音道:“谁理你这偏心偏到爪哇国的!怎见得绵儿就比真儿多镶一道金边儿怎的?” 文鹤松了手正色道:“不是这话。她原比旁人要强些,身子又弱,恁多年了,如今好容易有了,若这回再养不下来,她心里如何过得去?万一伤心出个好歹,不单你我作孽,连真儿也不得安生。” 陈氏听他这样说也没了脾气,叹道:“行了行了,奴知道了,不过说个笑话儿……”边说,一指甲戳在文鹤额上,“提一句就认真,可见是个大偏心眼子!” 文鹤没话,对着陈氏笑了。 几日后,大偏心眼子终于到得南都,英王那里一切照旧,殿下模糊听着几句姜家传闻,倒有兴致,拉着文鹤细讲一回。文鹤说完,英王颇生些感喟,心里有些不一样起来。 “听着你家这些琐事,倒使孤记起从前先帝说宋相的几句话。花有根元玉有芽,到底万事有个来处……” 英王提起先祖,文鹤撩衣下跪口颂“恩典”。英王笑着摆摆手,将人扶了,“不说这些。孤倒听说你们今儿晚上热闹,快去罢,看去迟了佳人生气。”说着微微笑了。 文鹤见英王揶揄,也不辩驳,笑道:“殿下明察。张家京里那位员外郎今年点了学政,如今才从广东回来,他家今日作东为学政接风。” 英王催道:“行了行了,孤晓得京里没这出,他也难得来一趟,快去罢。那人胆小,莫同他提我,看吓着他。” 文鹤应诺,又作了揖,躬身告退。 乌衣巷口红日西斜,钞库街顶头,寇家绣阁丝竹隐约,张家几位老爷奉了本家的学政老爷张则坐在厅堂下手。荀玉携着玉娇也到了,坐在上手,几人等得无聊,往赛赛的绣阁催了几次,赛赛的丫头偏说文鹤不在,几个人席上胡乱抱怨。 “不在玣娘楼上能在哪儿?这个宋三老爷又上谁家玉人楼了?我看竟得使皂吏沿着秦淮河一家家地搜,赛赛姑娘这个不平我是报定了。”荀玉手上捻着茶盅,拿起嘴便说。 张家几位抿着嘴笑,南直兵部那位李侍郎亦在席上,随口接道:“罢罢罢,府尹待要搜时必定提前知会学生一句。大家同僚一场,虽说是‘衣冠禽兽’,到底要层衣冠。府尹一时来得急了,学生那儿只见鸟儿不见衣冠,倒是不恭了。” 在场诸人哄堂大笑,荀玉一盅茶几乎合在身上,厅上丫头们臊红了脸捂着肚子,边拿帕子握着嘴笑弯了腰。张学政尬得几乎坐不住,皱眉捻着胡子。 正是热闹,门外听得一声通传,文鹤携了玣赛赛终于到了,不免作揖告罪,来得迟了。那位李侍郎出席一把拉了文鹤道:“你可来了,你再不来,荀府尹要将旧院挨家抄了。你一人做事一人当,老实交代又哪里寻了个新相好,莫带累我。” 文鹤边笑,道:“哪有的事!这样的话怎能乱说,分明是学长要害我。”说着回望赛赛一眼。 诸人不免瞧向赛赛,赛赛微笑福一福。文鹤卸着斗篷,向荀府尹还道:“老爷要抄旧巷?这可要命,六品以下的拿不拿?怕是应天大牢装不下那样多的衣冠哩。” 又提“衣冠”,诸人再是一阵大笑,文鹤不解,荀玉一手指着李侍郎,李侍郎一脸清风朗月,文鹤瞧一阵便也猜中几分,跟着笑起来。 一时mama寇氏领着寇涘下楼,向众人福了。人终于到齐,当庭开宴,寇家几个年幼些的丫头捧了管弦,一人琵琶,一人丝竹,赛赛、月娇、涘娘等人则在席上同坐。 几人轮番敬了酒,文鹤向张学政问候几句秋闱之事,学政一一答了。几人谈起秋闱,不免一阵感怀,时光匆匆,自己入场时的宗师,几人故去、几人告老,物是人非,早是不堪细思量了。 几人说着,席上渐渐安静,只闻身后琵琶铮淙,李侍郎忽笑道:“说起秋闱,学生这倒有件事要向宋爷致歉,前日唐突了。” 文鹤不解,略张了眼睛,李侍郎诧异道:“令侄不曾向老爷提起?” 文鹤更没头绪,李侍郎微笑道:“也不是甚么大事。前月秋闱放榜,贡院设宴搭戏请诸位新晋举子观剧。弟这头兵部亦有些将领随席。” “那日令侄宋昭江亦在席上,偏海沿子来了一个守备,认不得尊府,席上瞧令侄生得俊雅……”侍郎说着忍不住轻笑一声,“竟误为优伶一类,当场调/戏之……” 李侍郎就要笑,文鹤实不曾听昭江提起,亦忍不住要笑,侍郎还道:“弟原不在席上,余人亦未能及时拦阻,倒教令侄受了委屈。是弟这里失礼了。”侍郎说着略一拱手,再为文鹤筛满,自将酒盏饮尽。 文鹤不及回话,荀府尹接道:“到此事儿还没完,后头更有意思。你家小公子那日笑避了,不曾发作。身边倒有几个替他不平,你猜你家少爷说甚么?” “夫狎我者,爱我也。岂能因爱见诛?惜彼非吾偶耳,怒则俗矣。” 满堂听得大笑,连连赞叹,文鹤边笑,摇首道:“他倒不曾提起,惹诸公见笑了。” 张学政席上一径不语,此时却捻须道:“这正是仁者风度,何来见笑。堪称名士矣。” 文鹤不料张老爷忽作此语,举头望他一怔,再微笑替张学政筛满,举了酒盏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蒙学政谬赞,鹤这里谢过了。”说着举杯饮尽,又再筛了,向在座道:“吾家今年迎亲忙乱,昭儿秋闱多蒙老大人们照拂,吾代吾弟澄信多谢诸位。”说着举杯一气儿饮尽,诸人随他满饮。 寇涘坐在张老爷边上,揉着扇穗子思索一阵,侧头道:“小公子这作派,倒有些教奴记起从前四老爷来。可惜再不见三老爷带人来了。” 文鹤一听便哈哈大笑,“涘娘还记着呢?我四弟一来,全旧院再没一个肯理我一理的,鄙人足吃了一缸的醋。如今还指望再带人来呢?那是不能够了!”说得在座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