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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关了门。堂里空荡荡的,缭绕着满室的药香。 这厚重带涩的药香里,从容雍雅的少年人默然独坐,昏黄的灯火下映照在新雪般的白衣上,清冷疏离的气质仿佛也被灯光暖化,不再如白日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霁顿一顿脚,在少年人抬眸之前,沉声道:“启文醒了,想见你。” 他不想承认,其实他很嫉妒这个少年人。不光是为了陈启文,还有这个人身上的无羁和从容。 这间小小的医馆困不住他,这方天地也装不下他。即使他人就坐在这里,但他的心是自由的,放纵的,除非他肯,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够困住他,也没有人能让他屈折自己的心迁就讨好。 即使贵为王爷,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为什么他可以? 医续断抓着书,慢悠悠往西厢去,路经赵霁时微微侧眼,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只负责消灾解厄,开解愁绪的事不归他管。 陈启文偷偷掀被子看了一眼,发觉褥子上一片血红,一颗心惴惴起来。他隐约猜到了一点,却怎么也无法接受。 “我来了。”医续断背负半身月光而来,露出一张俊逸绝尘的脸。 陈启文按紧了被子,低声问:“医先生,我是男是女?” 医续断反问:“你想做哪个?” 这仿佛是个诱惑,陈启文抿抿嘴,还是不能割舍下身世的真相,“我现在是男是女?” “女。” 陈启文捂住了脸。 他没有见过别人的身体,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差异,也无从对比。但从他在赵霁身边醒来那一刻,无论是他自己的衣着打扮、路引文书,都告诉他自己是个男子,为他疗伤上药的人没有提出异议,朝夕相处的赵霁也不曾发觉不对…… 如今却要告诉他,他其实是个女子? “那我的身份,也是假的了。”他竭力冷静下来,轻声问:“我叫什么名字?” “秦素问。”医续断想一想,又补充道:“或许还有别的名字,我不知道。” 秦素问…… 他默念一遍这个名字,恍惚想起了一点什么,却又看不真切。 “我为什么会忘记从前的事情?” 他茫然地望着医续断,见他静静站在那里,心里的慌乱骤然一散。他忘记了许多的事情,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可他相信自己的本能。 他由心的信任依赖着这个人。 “因为掺和旁人的姻缘,被雷劈死。”医续断一字一顿,说的格外认真,“红娘不是能乱做的,你不听劝,遭报应了。” 第49章 四十千 老话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陈启文还是头一回听说, 做媒会挨雷劈的。 他也实在想象不到自己保媒拉纤的样子。 “我是不是……凑成了一对怨侣?” 窗台上还放着小瓷碗, 里头薄薄盛着一层碧绿的汁液, 是赵霁捣完用细纱澄净的益母草汁。医续断顺手递过去, 把松娘、娇娜和孔雪笙的纠葛简略说了一遍。 陈启文默然听了,问道:“照这样说, 松娘本就是要嫁给孔雪笙的,我从中促成他二人,有什么不妥?” “这世上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孔生仰慕娇娜,却无缘与她结缡;松娘品貌不输娇娜, 孔生与她举案齐眉,只是终究意难平。” 医续断指尖轻点窗台, 感慨着凡人的情爱,“孔生与松娘夫妻数载,育有一子,再遇娇娜时仍是情难自禁, 这才有后来二女共侍一夫。” 陈启文皱起眉头, “如此说来,确实是我误了松娘。” 旧情难忘的夫婿、觊觎姐夫的meimei,这样的婚事,实在没有保媒的必要。 医续断瞥她一眼, 后仰着舒展腰背:“因你从中插手, 松娘待孔生情根深种,难以忍受将来与娇娜娥皇女英, 便出了一点……意外。” 陈启文打起精神,炯炯望着他:“什么意外?” “松娘与孔生新婚之夜,”医续断顿一顿,斟酌着说辞:“新娘子换成了十几年后的松娘。” 秦素问的脑袋瓜子不灵光,医续断不确定她能不能听得懂,琢磨着要怎么细化解释。 陈启文却道:“这样说来,松娘岂不是已经知道了孔生朝三暮四的风流本性?洞房还没入,也没有孩子牵绊,这夫君不要也罢!” 狐妖和凡人女子不同,礼教规矩管不到妖精身上。松娘就是洞房当夜休夫,单家别院里都是她的亲戚,总不会帮着孔生不帮亲戚。 要是谁敢背后说闲话,还能上去一尾巴抽死。 “照这么说,我是拆了他们的姻缘。”不过这十座庙拆的倒挺值。 医续断摇头:“你小觑了狐女。” 松娘算是照着凡间体统教养出的淑女,兽性已压抑了大半。它们这一族又是正经走仙途的狐狸,不做野狐那些勾魂摄魄的勾当,对情爱总有一点痴心,讲究从一而终。 若只是孔生与娇娜纠缠不清,松娘或许就如秦素问所想,直接洞房休夫,可他们之间还横亘着一条血淋淋的性命。 ——松娘的儿子,人狐之子孔小宦。 妖从兽来,护崽是刻在骨髓中的天性,尤其是母兽。 陈启文沉默半晌,低声问:“松娘做了什么?” “她活剖了孔生,还让娇娜永陷梦魇。”医续断说着又叹口气,“若非你太蠢,娇娜本也是要死的。” “那松娘……她如今怎样了?” “她误杀了你,心中很是愧疚,又因为残害同族,不为狐族所容,如今成了一只狐鬼四处飘荡。” 陈启文沉默下来。 松娘在娇娜和孔生的故事里,只是一个将就的妻子,一个碍事的堂姐。她和她的孩子,只是那两个人真爱路上的绊脚石,是他们的“不完满”。 可是松娘何辜,小宦何辜? “这雷劈的好!” 她将草汁一口饮尽,将瓷碗重重按在小几上,任由那苦涩的滋味在唇舌间肆虐,“我若真是松娘的好友,却亲手将她推入火坑,被雷劈死也不冤。” “你还是不明白。”医续断直起身,“与天命抗争,势必遭受天谴。要想活着,就得安分从时。” 松娘的命就是为娇娜和孔生做垫脚石,小宦的命就是失去内丹早亡。 这是天命。 “医先生。” 陈启文的目光如两道利剑,“医先生是安分从时的人吗?” 他敏锐地直指证据:“原定的天命里,孔生弃官散心之时再遇娇娜,靠的是皇甫公子从中牵线,但天台县狐妖渡雷劫……那只狐妖,便是皇甫公子吧。” 这其中若说没有医续断的手笔,她是绝不相信的。 少年人这才真正的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欢畅的笑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