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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到一半,封淇的眼睛忽地被蒙住,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到温热的手掌贴着眼皮。他微偏过头:“怎么了?” 林初焰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哥,不喜欢就别弹了。” 封淇一怔,不喜欢? 这首曲子他弹了许多年。封荑生下来就爱啼哭,晚上睡不着觉,哭得家里每个人都心疼得不得了。 偶然一次,收音机里放着肖邦的夜曲,封荑渐渐止住了哭声,恬静地进入了梦乡。这曲子百试不爽,封荑总能听着这首钢琴曲入睡。 后来封淇便被送去学钢琴。等他能够弹完这首曲子了,就无数遍弹着,哄着幼小的封荑入睡。 弹了许多年,这首曲子早就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 封淇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林初焰晕得厉害,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时候他用手臂环住了封淇的腰,贴着他的后背说着:“我离你这么近,很容易就感觉到了。” 封淇一瞬间鼻酸不已。 是的,他不喜欢。他弹得快吐了。他的确深爱着meimei,可父母把太多的责任压到了他身上,逼着他做了太多事情。把他当做一件机器,做着日日重复的机械工作。 年少的封淇,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叹息,有时也会偷偷弹着别的曲子。他mama却总是用着痛惜和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儿子,你不花时间好好练肖邦,怎么哄meimei呢?” 我也有喜欢的东西啊。 封淇艰难地收回落在琴键上的手,将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林初焰贴着他的背,说着:“哥,你陪我一会儿就好。弹钢琴好累的。” 封淇重新站起身,背着他进了卧室,声音轻柔到了极点:“那我陪你躺着?” 林初焰点点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后背。 把林初焰抱到床上之后,封淇也掀开被子躺了上去。他躺在林初焰旁边,呼吸很轻。 黑暗里那双眼睛淌着墨色,许多不明的情绪全从那里流了出来,在夜里泛着水光。 林初焰突然贴近他,把头埋到他肩膀上,用手环住了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很真挚:“哥,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我听着,会好受些的。” 大概是因为发着烧,少年的体温偏高,烫着了封淇早已支离破碎的心。他闭着眼睛,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一句:“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那种表面上完美无缺的人?” “恩。”林初焰记得,是那一次在小区楼下,他被一个叔叔嘲笑了之后。 封淇又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我妈就是那样的人。” 林初焰收紧了一下抱着他的手臂。 “她事事要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她要求我必须做好她让我做的每一件事情。她不接受任何不受她控制的事情。” “就是女强人吗?什么都很能干的那种?”林初焰问。 封淇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她是信赖自己超过任何人,或者说,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任。她规划人生,规划爱情,规划子女,规划所有符合她心里愿景的东西。” 林初焰有点迷惑了:“是内心力量过于强大到固执己见吗?可是,要怎么才能规划人生、规划爱情、规划一切?” 世界上,有能够预料一切安排一切的人吗? 封淇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她追求耀眼的人生,所以拼命学习成绩优异;她追求子女和顺的家庭,所以逼迫我事事顺着封荑,教育封荑处处依赖着我;她追求生死不计的爱情,所以在父亲重病后选择跟他一起跳海殉情。” 林初焰惊呆了:“第一个我能理解。但是,美满的家庭和生死不渝的爱情,是能够靠这样的举动来实现的吗?” “是啊,”封淇低声说,“初焰多聪明,你看你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爱的是内心的一种渴望,爱的是扎根在心底里的浮华的图画,爱的是虚幻和自我满足。她穷尽了一切来追求完美,追求幻想的一切,可她最终得到的也是虚假的幻象! 封淇喃喃说着:“她真天真。” 林初焰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碰了碰封淇的头发,屏住呼吸问:“哥,她是不是也给你灌输了什么?” 封淇的眼睛半睁着,慢慢转动看向林初焰,像水车一样,转动出无尽的悲伤:“我的宿命,同她一样。我是失败的产物,注定要孤独地沉入海底,静悄悄地死亡。” 林初焰气得骂人:“说他妈的什么鬼话!” 封淇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林初焰尴尬地捂嘴,又闷声说:“哥我不是骂你mama,我就是……她怎么能对你说这种话!” 人到将死之日,说出来的话是很骇人的。 封淇不会忘记,那个时候他精致美丽的母亲奔波于医院和家里两头,那张维持了多年的完美无缺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缝。 她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情绪,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她绝望地扯着自己的长发,痛苦地吼叫着:“天呐,我为什么不爱他?” 长久以来,她精心设计着自己的生活。她爱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她欣赏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她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她以为这就是梦里的样子。 当那个与她朝夕相对的丈夫憔悴的躺在病床上,当他面临着生死关头的折磨,她猛然发觉:我不爱他! 她一生孜孜以求的爱情、家庭、人生,全是她一步步为自己编造的精巧牢笼。 当有一天,她回顾前头的所有,终于惨然地明白,原来她一无所有。 真心唯独只能拿真心来换。是她错把计划当做心动。 封淇把年幼的meimei锁进房间,躲在门后触目惊心地看着他发疯的母亲。 然后,那个长期以来规划着他人生的女人,眼里黯淡无光地看了他一眼,把这半大的儿子搂近怀里。 她的声音凄凉无力,像一把破损已久的木琴,诡异又空灵:“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淇水的淇,儿子,你的名字真美。” 她空洞的眼神里发出一点诡秘的光,像突然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迸发出巨大的喜悦:“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归属是什么吗?” 年幼的封淇双脚发颤,不明所以。 她笑得甜蜜满足:“是海啊。” “记得我给你念的那首诗吗?‘那歌声与水拍击海岸的声音交织到一起,就成为我的送葬曲’,是不是很美?” 也许她心底早有了孤独的印记。她从来没有一天得到过真正的陪伴和欢乐,她沉溺在幻象里头,而无处不在的孤独滋味,她应该早就品尝过,只是到那时才真正知道它的名字。 那首诗她在无意中读了百遍,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那写下的诗句宣告的正是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