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文学 - 经典小说 - 十夜在线阅读 - 二十六(7)人的精神是一个很广阔的领域

二十六(7)人的精神是一个很广阔的领域

    

二十六(7)人的精神是一个很广阔的领域



    但俩人才回到屋里,明十开着的电脑里跳出了视频请求。这里的网络并不好,要能连接上视频并不容易。

    明十点击接受,是慕骄阳。

    肖甜梨一顿,放慢了脚步,避开了慕骄阳的视线,站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慕教授,晚上好。”明十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手提电脑。

    慕骄阳和他做了一些测试和评估调调查表,慕骄阳甚至还让他去尝试在脑海里构建一起谋杀。

    明十抿了抿唇,讲:“慕教授,我是反社会,你就不怕让我这样做最终导致的后果吗?”

    “你存在解离状态。在解离状态里,你能直面想要杀人的欲望,非解离状态下,你会抑制。我需要模拟你最真实的状态,以一起构建谋杀为主,我填写你的调查报告表,需要你的作案手法、犯罪现场描述、被害人研究、犯罪前和后的心理活动。就以567为例。你代入他,成为他,模拟他的作案经过。”慕骄阳讲,“心理戏剧法,这样做,也有利于你的排解,和我对你而设立的疏导。”

    “这样做,或许会培养出一个新的变态连环杀手。”明十讲。

    慕骄阳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不会。我会给你真正的疏导,而不是引你走向毁灭。虽然,我们都知道,毁灭与新生,或许只在一瞬之间。”

    明十手紧握成拳,显然是在压抑,他讲:“日方询问了你对吗?”

    慕骄阳答:“毕竟567是从中国移民日本的人,本质上来说还是属于我国的事务,他的根在中国。两国警方合作,所以已经给夏海警局通了电话。我是顾问。”

    明十:“567也存在解离。他躲在解离的人格里,才会觉得安全,例如他觉得自己是野兽。”明十闭了闭眼,脑海里是一幅真实到可怕的杀人场景。

    慕骄阳给他做了脱敏预设,为他做了安全的缓冲带,让他从幻觉里回来后,不会陷进去。慕骄阳引导他一点点说出心中的行为。

    直到慕骄阳将他唤醒。

    明十握在双膝上的双手止不住震颤,肖甜梨可以看出他的极力克制,他手背上暴突的青筋说明了一切。

    明十讲:“慕教授,为什么选我?”

    电脑里的慕骄阳坐在棕黄沙发上,腰身笔挺,黛色的修身西服将他衬得剑眉星目,一双看不见底的眼睛沉敛而克制着锋芒。他笑了一下,才讲:“因为你是捕食者。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类罪犯的心理。”

    “那你对我的评估是什么?”明十问。

    慕骄阳:“极度不稳定,紧张,看似平静实则歇斯底里,你还很善于隐藏,你把复杂的真实自我的许多方面、你的真实认同、你的敌意,统统被你潜意识地掩盖。你有非常暴烈的行为意图和冲动,但却因你的高智商,使得真实意图被压抑,你的理性控制力非常强。另一方面,你在尽量地回避、压制、甚至创造了一种新的想法来掩盖你大量潜在的、无意识的敌意。你将‘顺从’、‘被压制’的一面展现给我。这种虚假的防御性外表,是做给我看的,甚至也是做给你自己看的,目的是为了抵御你潜在的杀人冲动。你的解离状态在加剧,这不是好事,明十,你有没有突然失忆的状况出现?如果有,那你失忆的这段时间就要小心了,我甚至不能判断存于解离状态时的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肖甜梨听了蹙眉,慕骄阳用了大量的心理专业术语,而明十也能听得明白,显然俩人建立关系已经是许久了,已经有了默契。慕骄阳一直没有放松过对这位潜在变态连环杀手的监控。

    明十说,“所以567也不一定真的意识到,他真正在做的事情是吗?例如杀人?”

    慕骄阳想了想,回答得很谨慎:“人的精神是一个很广阔的领域。人的身体病了,可以治,腿出了问题,可以医治,治不好还可以割掉。心脏也能换,器官都可以换掉。甚至得了脑瘤还可以做手术割除。但精神不同,精神没有手术可以根治。没有人真的可以洞识别人的思想。”

    明十喃喃:“医生叫不醒,不愿醒来的人。”

    “是差不多意思。虽然中国文化里有提到‘心病还须心药医’,但精神领域的东西,已经不是自己想不想好这么简单的问题。明十,你问我答案,其实我没有答案可给你。我只能预测你的行为,当你真的决定要成为杀手的那一刻时,将你抓住。”

    “嗯,”他点了点头,“你这些话,也算是对我的约束。让我每次想杀人时,不得不想起你,然后停手。”

    慕骄阳笑了,问:“那对你有效吗?”

    明十答:“有。暂时有。”

    慕骄阳说,“567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新生,而他犯案时对女性事后产生的悔意,我更倾向于他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一个渴望恋爱的人,或许会更在意自己的容貌。他要找到的是一个完美受害人,或许这个受害人和567一样腼腆,但在容貌和体型上会更优秀。我留意到,日警方发给我的567的照片。之前的567是一个看似睡不醒,无害的人,也让人记不起他是谁,路人脸。但整容后的567样子秀气了很多。他过于在乎容貌,已经超出了他对母亲的怀恋。母亲的死,是他杀人的触发点,但后来的女性受害者,他变得更为温柔,死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一招就划断了颈动脉,第二招直接撕裂心脏,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所以我推测,他有过或正在恋爱。我修正了原始的画像。”

    果然,在下一秒,肖甜梨的手机响起,是小野。她走到廊外接听,小野说已经锁定了一位疑似受害人,是大学里的一位软件工程老师,总的来说就是和it相关的东西。这位大学老师深居简出,除了学校教室、图书馆、饭堂和家,哪里都不去。他也不和人交往,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得了自闭症遭到亲生父母抛弃,辗转好几个家庭寄养长大,遭受最后一名领养人的虐待,甚至养母长达五年的性侵,养父的虐打,所以他有社交障碍,远离人群,但他其实是亚斯伯格症,非常聪明,所以最终考取了好的大学并得到了该大学任教的好职位,还配有学校提供的房子。

    小野:“我们一直追踪天眼,发现了567的黑色悍马出现在大学老师的屋子附近。我们现在全天跟踪保护他。”

    肖甜梨问:“藤真教授的养父母现在怎么样了?就是曾侵犯过他的那位养母。”

    “稍等。”小野丽子吩咐罪案科技科员尽快调查,过了五分钟后讲:“养父一年前病死了。养母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自家楼下的街道开小卖部。我的手下前天还去对她问了话。她钟爱收集和售卖洋娃娃,以及类似奥特曼那样的小机器人。我的手下还询问了她周边的邻舍,据说她很喜欢给某几个小男孩免费雪糕吃,每次还会送他们小机器人。”

    肖甜梨斟酌了一下,讲:“恐怕她是诱骗了那些小男孩,对他们下手了,小一点的亵玩,大一点的,用金钱诱哄,达到控制与性交。”

    “是。这些小男孩都长相精致,和藤真颇为相似。听你这么说,就对得上了。”小野回答。

    肖甜梨本来想说,将藤真的那位养母也监视起来,但转念这样一个恶魔,她很好奇接下来的一切会怎样发展。

    但就在这一同时,小野狠狠地爆了句粗口。肖甜梨心一跳,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问:“怎么了?”

    “见鬼的!”小野大骂:“我刚才让经过那头的片警看看那家小卖部,但回报的人说,那个女人失踪了。”

    肖甜梨讲:“567捉走了她。”

    “为什么?”小野只觉头更大了。

    肖甜梨想,当然是567为了引藤真去找他啊!让藤真自行走出警方的保护,去到他身边。只不过,藤真并不一定知道567真实的意图。567要做的,是让藤真复仇杀掉养母,然后他再杀掉藤真。

    “我们该怎么做?”小野对着电话吼:“天杀的!慕骄阳一个小时前还提醒我要注意那个女人。结果,她就被掳走了!”

    肖甜梨笑:“凉拌呗!我姐夫是很厉害,他才接手这个案子,人都没有来到日本,就凭这么点线索,拼凑出了整个犯罪脉络。我和他比,远不及。有他在,你们听他的就行。拜!”

    她才挂掉电话,就发现明十在看着她。她嘿嘿两声笑:“看来最近567很忙啊,估计还有好一段时间,才能轮上你了。对啦,你和我姐夫的心理诊断时间结束啦?”

    “嗯。”明十点了点头。

    忽然,他讲:“你很喜欢慕教授。”

    “啊?”她听了他话,惊呆了。

    “潜意识里的。”明十讲:“其实,你我接触下来的时间,你无意中和我提到过他。每一次,你都是充满崇拜的。你还提到过他穿西装很好看。你不喜欢景明明,却喜欢自己的导师。”

    肖甜梨嘴边的笑意淡了点。慕骄阳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还在当他学生时就注意到了。她没有感情,却会对慕骄阳的一举一动关注。她笑了笑,讲:“慕骄阳美色过甚,我对所有美好皮相都会一视同仁的。”

    “你会比较。”他平静地陈述事实:“你会说我穿的某套西服和他的相似。又或者说他的老式英伦绅士品味独特。每次提到他,你眼睛会很亮。刚才他出现,你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屏幕。你也提到过,他在珈蓝时,会穿陈色调的和服,爱看《源氏物语》。肖甜梨,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在下意识的寻找和他相似的那一类男人。我或者巴颂,我们是轮廓深的混血,和慕骄阳会存在相似。或许你没发觉,巴颂下颚和他最像,而我眼睛和他最像。”

    “我姐夫,他是一个传奇。”肖甜梨咬了咬唇,讲:“在他面前,我会不自觉地变小,我的确会想去依赖他。不过这种感情投射是因为他强大,更因为他是传奇。我对他的感情,是敬佩而非爱恋。”

    “或者这样说吧,是仰慕。仰慕是一种理想化的状态,是崇敬和尊敬,更多停留在精神层面的欣赏和渴望接近,而不会转化为爱情。潜意识里,我需要一个强大的父亲或兄长来阻止我变态或犯错,我的爸爸不可能制止我,但慕骄阳可以。我觉得其实我是在寻求一种庇护,对慕骄阳又敬又怕又想靠近。很矛盾对不对?其实我怕他怕得要死,怕他会将我抓住,投进永不见天日的精神犯罪监禁医院,但另一方面又将自己的弱点置于他面前,让他分析我,制约我,或者说有了保护我的责任。”她一口气说出了长篇大论。

    明十没有作出回应。

    他站在那里,春日料峭,直到寒风吹过他脸面,他才意识到她在寒风里站了那么久。他转身,往工作室走,讲:“过去吧。我给你做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