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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就听着,遇上需要帮忙的,顺手帮一帮,大概是南渊校史上最没架子的院长。 大堂中间的散修们还在聊剑阁与慈恩寺。 “以傅克己天纵之才,若再给他二十年,说不定真能摸到圣人门槛,保住剑阁基业。” 程千仞苦笑,从今夜到燃灯法会,老傅只有十五天,哪来二十年。 又听话题猝不及防转到自己身上。 “是了,他继任山主后进境之快,就算再遇到…遇到那程千仞,也胜负难料!” 有人叹气:“六年过去,当年双院斗法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如今哪个不是一方人物?可惜程府雕栏玉砌犹在,程千仞却四海漂泊……” 程千仞默默喝茶。他知道就算自己立刻站起来,说这些年过得挺好,自由自在心境开阔无束缚,恐怕也没人相信。 那位南渊学生担忧地问同行师兄:“程院长若听到宁复还的消息,会去慈恩寺吗?” “你以为程院长像你一样傻,这点伎俩看不透?消息来的蹊跷,八成公审是假,引他出现是真。最名正言顺拿神鬼辟易的剑阁,封山避世去了,其他人想要神兵,没情理可讲,只能各凭本事。别的宗门或许不够本事,唯独慈恩寺,尚有一位圣人坐镇……” 他最后总结道:“放心吧,我们都能想到的事,院长当然想得更远。他不会去的。” 程千仞无奈地笑笑。 他站起身,茶水已经喝完,便该走了。 酒馆大门紧闭,猎户们手舞足蹈拼酒,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他推开身后窗户跳出去。 寒风呼呼灌进脖子,窗边一桌大汉抄刀便骂,哐当一声,程千仞反手关上窗板,隔绝一溜儿脏话。 外面空气干燥冷冽,残留着鞭炮的硝烟味。镇上小路积雪未消,明月下闪着银光。 程千仞向镇外走去,酒馆的热闹渐渐听不真切。大约二更天,路边再没有灯火,枯枝上寒鸦被他脚步惊醒,扑棱棱飞了满天。 镇外荒野空旷而安静,夜色苍茫,很适合胡思乱想。 程千仞想起西市面馆。如果没遇见宁复还,便不会有神鬼辟易,不会修行。自己大概还在南央城算账买菜,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不管慈恩寺消息是真是假,他都乐意赴会。该来的躲不过。 更何况宁复还付了他许多工钱,没道理伙计不管东家。 所以他去了,身无长物,只带着一把剑。 兴灵二百七十年,程千仞远行第六载。世上崇拜他与厌恨他的人一样多。 他的朋友在等他,他的敌人也在等他。 这个世界未有一刻忘记他。 *** 三更天,顾雪绛挥退亲卫队,回到院中。 他隔壁房间一点烛火仍亮着,将那人的轮廓投照在窗纸上,煞是好看。 顾雪绛敲了敲窗框:“还没睡?” 吱呀一声窗户开了,那人坐在书案前,抬眼问他:“今夜不是有庆功宴,怎么回来这般早?” “来陪家养小鹿过年。快起来给爷开门。” 林渡之见他喝多了没正经样子,神色冷漠道:“你走错了,不开。” 顾雪绛单手一撑窗框,直径跳进屋来,铁甲铮铮作响,两步逼近案前。 林渡之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 烛影摇曳,淡淡酒味、血腥气、肃杀刀意充斥一室。 医师微微皱眉:“好端端的除夕夜,又杀人了?” 说话间,顾雪绛已熟门熟路地绕到屏风后,卸甲卸刀,念除尘诀换衣服,晃一圈出来,像变了个人,一身柔软白色里衣,松松垮垮披一件紫袍,青丝垂散。 他对林渡之笑笑没说话。 这一笑,血腥气淡了,带出几分风流少年的影子。 顾雪绛往美人榻上一瘫,光明正大地鸠占鹊巢。 黑暗里一点星火闪耀,烟丝燃烧,六年过去,他的烟还是没戒。 “我也不想,遇着点烦心事儿,诶,你这是在看什么?” 林渡之不在意被岔开话题,本就没指望这人回答。 “燃灯法会的请柬,今天下午一位慈恩寺弟子送来的。” 顾雪绛挑眉:“宗门与朝廷结盟,慈恩寺请你作甚?” 林渡之向他仔细解释:“正月十五,乃佛祖神变之日,佛门信徒举行燃灯法会纪念。慈恩寺贵为大陆第一佛寺,主修小乘佛法。而我师门避世已久,仅我一人行走世间,他们看来,我就代表蓬莱岛宝华寺,是大乘佛法宣扬人。审判双璧也罢,结盟抗魔也罢,既然打着法会的名头,总要‘论法’。于情于理,我都不得不去。” “好生麻烦,牵扯甚广,易生变故,现在世道又乱,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顾二抽着烟,林渡之在他眼里,依然是说蓬莱话脸红的林鹿。 “我陪你走这一趟。我们坐神行云辇,来回不过三日功夫。” 上个月,神武军连收琅州三城,叛军后撤,守卫都城不出。 有人提议乘胜追击,再打一场清剿战,顾雪绛没有同意,久战易疲,赶上年关军队战意低落,不利于攻城。且手里三城还未完全平复,硬打下去必然元气大伤。他下令全军入城修整,补充粮草,以备初春最后大战。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顾雪绛声音越来越低。 林渡之没等到下文,却见榻上人呼吸绵长,姿态放松。 就这样睡着了,毫无防备。 便起身抽走他指间烟枪,抱来一张毛毯给人盖上。 顾将军熟睡中仍是皱眉,难掩疲惫。 林渡之去关窗户,但见明月当空,院中青松白雪相映,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这宅院原先住着城里最富庶的大户人家,顾雪绛拥兵入城那日,已经人去楼空。 顾将军从来不委屈自己,说住就住。 安静的雪夜,使林渡之五感更敏锐,他听见院门口守卫换班,城中一片混乱狂欢。 最早他看不惯,顾雪绛设法解释: “我旗下军纪苛刻,又将他们练得杀性极重,每打一场胜仗,大家就需要发泄情绪。” “你如果理解不了,就想想南渊的年终大考,考前学生们拼命读书,心情压抑,考完了总要去花楼赌场昏天黑地。” “大家为了欲望卖命,要钱要权要女人,我就给他们更多野心,更多欲望。” 林渡之只能沉默。 风姿卓越的禁卫军副统领花间雪绛不再有。神武军顾将军残暴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 顾雪绛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要权力,要报仇,要王朝千秋,要魔族败亡人族兴旺。 拿刀一天就浴血拼杀一天,没有回头路。 林渡之想要的很少,万丈红尘,陪在朋友身边就够了。 他决定先好好睡一觉。于是关上窗户,吹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