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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也不愿收,就那么把它们丢在了戏园子的后台。曾经的金珠宝贝,如今倒变做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拿,就那么灿灿地积在角落里吃灰。 这个冬天比秦梅香经过的任何一个冬天都冷。一次他偶然路过许公馆,那上头如今已经插满了太阳旗。他站在门口多停留了片刻,回去便发起了烧——每天冬天他都格外难熬一些。 因为病着,倒有了闭门不出的理由。他抱着南哥儿,手把手地教他拉胡琴,弹琵琶。南哥儿暖呼呼的一个小人儿,如今倒成了秦梅香最大的安慰。另一个安慰是小玉蓉,秦梅香教了他许多出杨清菡来不及传的戏,最后又把自己的独门戏绿珠坠楼教给了他。 小玉蓉越学越觉得不对劲。他们这一行,有老话讲——宁给十亩地,不教一出戏。与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是同样的道理。人人手里都要有些压箱底的玩意儿。可是看这个势头,秦梅香是什么都不打算给自己留了。 小玉蓉觉得慌:“师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甭管外头什么样儿,咱还得好生唱戏,好好活着。”他知道秦梅香这些年经历的事儿,也知道如今那些鬼子和汉jian的觊觎。唱戏的都知道戏谶的说法,他也怕绿珠的命应在秦梅香身上。 秦梅香倒是反过来宽慰他:“你想哪儿去了,不过是师父不在,我替他把该教你的玩意儿都教了……免得他回来考校的时候,见你没有进境,又要扬鞭子了。” 小玉蓉欲言又止,却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或者可以安慰的话。于是只得默默地加倍用功学戏。 秦梅香没说的是,东洋人请他过去唱戏的帖子,已经送来好几回了。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小玉蓉。秦宅很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瑞王爷。 这几天争取早点把过渡写完,唉。 秦梅香本来正抱着南哥儿纠正几样旦角儿的指法,瞧见来人,低低垂了眼,温声道:“和徐妈出去,买点儿芸豆糕回来,就说是我想吃了。” 南哥儿乖乖地下了地,跑出去了。 瑞王爷背着手看他:“呵,外头传的倒是真的——你当真养了个小丑八怪。” 秦梅香淡淡道:“一副皮相罢了。百年之后,大家都是一把枯骨。” 他一向对谁都是礼数周全的,这样一开口就把人噎个半死,是从未有过的事。瑞王爷梗了半晌,讪讪道:“许久不见,来瞧瞧你。” 秦梅香抬起头,仪态悠然地望着他:“我有什么好瞧的,左不过是老老实实唱着我的戏,尽着我自己的本分罢了。” 瑞王爷听他这样说,露出一点含义不明的笑来:“既然秦老板说了,唱戏是您的本分,那么矢崎司令和黑田将军都三番五次地来邀请你唱一回戏,你做什么不去呢……”他语气一转,一字一句道:“如您自个儿说的,唱戏可是您的本分。” 秦梅香淡淡道:“座儿花钱,我卖力气,这才叫本分。他们如果像别人一样,买票来听戏,我自然是要唱的。可是要我给他们庆功,给他们义演捐飞机大炮……”他凉凉地笑了一下:“这就是本分之外的事了。再者说,戏,是唱给人听的。”他抬起头,拿雪一样的目光看向瑞王爷:“您说,是这个道理不是?” 瑞王爷的脸色沉了下去。半晌,才慢慢开口:“我是好心来劝你。做人,最要紧的就是识时务。你也不必夹枪带棒的。你们戏子不懂时局,如今战必大败,和却未必大乱。我们一切都落于人后,何必以卵击石,自伤元气呢。终究以和为贵嘛。如今人家肯赏识你,也是存了亲善的心思……” 秦梅香平静道:“您把我卖与他们,能分多少利?我猜等他们把我的rou啃干净了,您能等着捡个骨头吧。”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梨园就这么大,杨银仙让您卖给那什么大佐的事儿,如今传得正盛呢……” 瑞王爷嗨了一声:“香官儿,你怎么能把自个儿同他比呢……” “我在他那个年纪,也没他的本事呢。”秦梅香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您亲口说过的嘛。” 他这样的笑和这样的话,倒像是在拈酸吃醋似的。瑞王爷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他这样了,当下脸上就露出了些强自忍耐的垂涎来:“我从前如何待你,你是知道的……” 秦梅香仍然笑:“是啊,未有一日敢忘。说了半天口也渴了,我给您泡杯茶吧。”言罢投茶冲水,把一包什么粉末也行云流水地抖进了茶壶里。 瑞王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把什么玩意儿倒茶里了?” 秦梅香分了茶,翘着兰花指捧了一盏递过去,脸上还是含笑的:“您说什么呢。来呀,喝茶呀。” 瑞王爷哪里敢喝,当即色厉内荏地喝道:“秦梅香,你不要装神弄鬼!” 秦梅香仍然挂着那种似嗔非嗔的笑:“您看,您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怎么连我一杯茶都不敢喝呢……”说着把茶硬递过去。 瑞王爷的脸色阵青阵白,到底后退几步躲开了。然而并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到底还是把那点儿面皮撕了下去:“今时不同往日了。那姓许的马上就要填了战壕,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想明白了的好。”说罢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 秦梅香低声道:“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劝你还是……算了,咱们走着瞧。” 茶杯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居然没碎。秦梅香一个人把东西收拾了,剩茶都倒掉,杯子和茶壶洗了许多遍。然后他就那么枯坐着,守着时断时续的收音机,连晚饭都没有吃。 第二日清晨,徐妈在院中扫积雪,冷不丁看见穿戴妥当的秦梅香,惊了一大跳:“香少爷,大清早的,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秦梅香提着一只皮包,温声道:“出去见几个朋友。” 卖身契放到小玉蓉眼前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这不是梦,钱契两清的纸上按着红彤彤的手印呢。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秦梅香:“师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梅香定定地看着他:“我有三件事要求你。请你看在我们同门一场的份上,千万要答应了我。” 小玉蓉瞧出了他的郑重,强自收敛心神:“但凡我能尽到一分力,绝不会吝啬一丝一毫。” “第一件,请你到五福班搭班。” 小玉蓉点头:”我做梦都盼着这个。” “第二件,请你和芝瑛好生照顾南哥儿。” 小玉蓉有些不安起来:“师哥,你要做什么?” “第三件,鼓楼街虞记老铺的印记,你收好。这是一笔过桥钱。” 小玉蓉彻底慌起来:“师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把什么都给我了,你自个人呢?” 秦梅香笑了笑:“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往花厅望去,小窦子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