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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眼睛,他正站在什么高台上,手边扶着根木头柱子,底下黑压压全是人,全都仰着脸看着他,男女老少,有穿黄衣服的,有穿玄色衣服的,他们那一双双眼睛也都颜色各异,有金色的,绿色的,还有乌黑的,全都闪着精光。他四周,高台外,他能望到得最远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是红灯笼,那灯笼面上贴着金光闪闪的双喜字,一串又一串挨得紧紧的,一只又一只,压得严严实实的,自天上直垂到地上,他和那高台下的人全都被在这红灯笼的包围里。他们头顶盘踞着的也是朵红云,红云上漂浮着个巨大、歪歪扭扭,毛茸茸的双喜字。 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狄秋回头一看,他身后是个出将入相的绸布帘子,上头绣着个头顶纱帽,一身盛装,柳叶眉毛,丹凤眼睛,骑着条尖嘴猎犬的新郎官。这新郎官还翘着条蓬松的大尾巴。 狄秋出了身冷汗,暗道不妙,转身要跑,只听身后一个女人高喊:“就是他!” 狄秋抓起那布帘子才要钻进去,刹那间,那布帘子已离他好远,他的双手还在空中往前扑腾,人已飞出了那高台,双脚离了地,腰上一热,身上一紧,他脚下还是那许多双眼睛,还是那许多道精光,目送着他。他耳畔,一个女人纵声狂笑,还有人敲锣鸣鼓,嘶声喊道:“不好啦!白大仙家的白玉娇又逃婚啦!!” 狄秋往身边看去,一个黑皮肤短头发,红裙装的女人正一手提着他的衣领,身体和他贴得紧紧的,同他一道飞在空中。他腰上是一根雪白的尾巴。 女人右边脸颊上一块红疤,好似钟无艳。 狄秋试着唤了声:“白……白玉娇?” 白玉娇一看狄秋,目露凶光,怒道:“看什么看!干吗,没见过晒得很黑的白大仙吗?!” 狄秋忙指着下头:“大仙!我们是不是在往下掉?!” 风乱吹,狄秋的声音也乱飞。他和用尾巴拴着他的白玉娇正齐齐朝地上扎去。 白玉娇不屑道:“头发短见识短!你没学过物理?重力都不知道?”她再一打量狄秋,两眼一眯缝,忽而在空中转了个圈,收起了尾巴。这下狄秋连思绪都乱了,双手双脚空刨了几下,胡喊着:“大仙救命啊!” 那白玉娇无动于衷,只管自己在风里快活地翻滚,任凭狄秋呜哩哇啦哭号惨叫,她睬也不睬,狄秋也是没辙了,求人不如求己,可他根本不会飞,学着白玉娇乘风而动,更是学不来,他吃了满嘴的风,淋了满脸的雨,不知怎么搞的,成了个脸朝着地面的姿势。地上那些人原先只有芝麻般大,渐渐地成了绿豆似的一颗颗,转瞬就涨成了黄豆的大小。这些黄豆在说什么,狄秋也听得很清楚了。 “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那小子!” “绑起来吃咯!” 狄秋怕得更厉害了,挣扎着去看那白玉娇,费劲地拱起手作了个揖,哀求道:“大仙!您和我逃婚!这才开始逃,我就摔死了,您还逃什么啊!” 白玉娇只当耳旁风,在他身旁翻筋斗,从左面翻到右面,从上面翻到下面,一根毛尾巴分成两半,不时掠过狄秋身上,狄秋想抓,她偏不让他抓,随风去远了,两只吊梢狐媚眼里的目光却逼得狄秋很近。狄秋是没什么可看的了,鼻涕眼泪被风往上吹,手脚并用在空中狗刨,嘴巴被风给吹歪了,鼻子不通,喉咙里直往外冒嗝。 眼下,那些黄豆小人又有变化了,长出了胳膊,生出了腿,完全进化成人的样子了,这些人有的扯着一块鲜红的毯子,一会儿往东移,一会儿往西移,有的持棍拿棒,严阵以待,有的拍手唱歌,好不欢乐,还有的孩子模样的,捏着鼻子逃窜,拍着手道:“黄嘟嘟放臭屁!黄嘟嘟被吓出了屎!” 狄秋也闻到了股臭味,鼻头一冲,打了个喷嚏,他的身子跟着筛糠似的一阵哆嗦,呜呼哀哉,憋出句:“大仙!我恐高啊!” 白玉娇置若罔闻,转了圈,单手托腮,打了个哈欠。狄秋闭拢了眼睛,抱住了脑袋。他放弃了,他想,在接近地面时,白玉娇会用那两条大尾巴当降落伞,就像松鼠那样,也像松鼠那样,她会稳稳地落在地上,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他呢,他没有尾巴,做不成降落伞,他会掉进人堆,头朝下,砸个头破血流,脑浆迸了一个人可怜人满脸,但是不消半天,他摔死的痕迹就会被雨水冲刷干净。 雨好像更大了,松针一样一针接着一针戳在他身上。 狄秋眼前跑起了走马灯。可真奇怪,他的走马灯里只有一个瘦高个一圈又一圈地骑着自行车,绕得他晕头转向,他想让他停下来,但是人生的走马灯没法暂停,它不受控制地出现,任性地自演。那瘦高个冷不丁抬起了头看狄秋,狄秋不敢看他,用力睁开了眼睛。几乎就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风声停下了,重力好像消失了,雨还在下,冷冷地滴在他脖子上,狄秋大气都不敢出,他面前是一双金黄的眼睛,他稍稍呼吸了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脉搏,心下一喜,他还没死!但他离地面真的很近了,空气里臭味熏天,耳边有人悉悉索索地讲话,他和那金眼睛大眼瞪小眼,那金眼睛里的竖瞳仁翕了翕,狄秋离它远了些,他好像在被人往上提,慢慢地,他看清这金眼睛是长在一个白脸盘的小孩儿脸上,小孩儿逐渐成了土豆那么大,接着像黄豆,现在有些像绿豆了。狄秋别扭地扭过脖子往上一瞅,还是白玉娇! 这毛尾巴的白大仙正一脸嫌恶地挂在棵树上,一条分成两瓣的毛尾巴,一瓣卷着高处的一根树枝,另一瓣卷着狄秋,把他往上拉。狄秋松了口气,可不等他的第二口气提上来,他被白玉娇向空中一抛,那尾巴又离了他的身子,狄秋张着嘴巴吃了一大口风,呛得直咳嗽,而白玉娇呢,自己翻了个身,落在根树枝上,作势要从树上跃起,可人没跳起来,肩膀一矮,跌下了树枝。狄秋大喊:“小心”,自己在空中手忙脚乱,脸朝下摔在了一片屋顶上。这一下摔得不严重,狄秋赶忙抬头去找白玉娇,那白玉娇并没摔下树,她两手牢牢抱着树干,左脚踩在树梢上,可她的右脚却悬了空,不知什么时候,她那右脚踝被套上了根绿油油的绳索,这绳索仿佛有意识,有生命,绕着她的脚踝直往她的小腿上一圈又一圈地长,还越收越紧,将她的小腿都箍红了,白玉娇试着向上提小腿,那绳索便用劲往下拽,狄秋顺着这绳索看下去,只见这绳索的另一头好像长在一个穿绿衣人的脑袋上,他一惊,再看那绿衣人边上又冲出来个绿衣人,他在地上扎稳了马步,马上,另一个绿衣人跳到了这扎稳马步的绿衣人的肩上,伸出双手举在空中,双腿盘住了马步绿衣人的脑袋,这两腿和一个脑袋瞬间拧在了一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