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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还爱好什么事?”甚至“李帮主都找过哪些情人?”语调平淡,面色如常,仿佛问的是明天天气如何这样的问题。高似兰手里做着其他事,一一给予回答,也仿佛是在说明天天晴或有雨这样的话。她非常非常地尊敬雍希羽,尽管她猜他很可能跟自己差不多大。然而雍希羽是一个天生的开拓家和领路人,他指示注意着一切的进行,他是一轮不发光的太阳。一日到头,一年四季,雍希羽都是同一个颜色,同一种状态,任周围漩涡翻叠,恶浪铺滚。他有着大理石的性情和气质,又有着行刑者的透知生死和不可迫近。一次梁襄这样跟她评价雍希羽,“雍先生就像一颗定海神针。”高似兰深以为然。 雍希羽安排高似兰去营地医院工作,又安排梁襄去新兵营,他以为外界的繁忙有益的活动能强健人的生理和心理,而那个时候无论是梁襄还是高似兰都急需这样的增益。他甚至刻薄地告诉他们,“你们需先赚得自己的饭食,然后才是用闲暇来自怜平生的遭际。”一句话就刺激起两人皆高于常人的自尊心。两处选址绿油油如毯般展开,从动工那一刻起高似兰和梁襄——还未从过去的阴影中抽身——就“被迫”投入到那每一天都紧张而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去了。每日工程进展、人员招募和培训、事务协调和联络、药品物资的购买和使用,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在饭桌上还在浏览当日的报告记录,隔着盘碗交流讨论,中间坐着用餐时从不开口的雍希羽。前线的战情,总是不大明朗,这是雍希羽由军需处的供销表单上分析得出,而非从重庆发行的报纸上看来。但是无论前线有多少乌霾,雍希羽永远都能在后方营造并保持一种积极的气氛。营地和医院的修建,雇佣了许多人员,他教人们投入到脚踏实地的生活中,而非在后方草木皆兵、醉生梦死的虚空中沉浮。他自己,由军需处难以作伪的给养单票和结交的一批军火商那里,取得最接近战场实情的数据;他把数据藏在心底,他已经在做着五年后的计划,是去是留,去哪又留哪?他稳踞后方,反复地演算,目光已经锁定到了战后。而对身边的人,他则一味鼓励他们劳动和工作,“要像未开战时一样劳作,”他对所有人这么道,“要比战前更加努力地劳作。”在宅子里,在营地,在医院,他以神父般的姿态,向所有人宣扬清教徒精神,包括勤奋、克制和节约。他所到之处,没有光芒,却会在那里建立起一种镇定严肃的气氛和秩序,而所有臣服于这种秩序的人都会得到他的嘉佑。高似兰猜测雍希羽今年也许刚刚满三十岁,可是这位众人口中的“雍先生”和“雍总长”,却已经担负起一个可绝对信赖的角色,像旧时大家族的族长,或是西洋语里那最后一颗永不倒下的多米诺牌。 “帮主,雍先生今晚想请你在东月楼吃饭。”这天,高似兰亲自开卡车送来一车药物,清点核对完毕,她在门厅的拐角处碰上李沉舟,这么道。她送药物是次,邀李沉舟赴宴才是主。 李沉舟沉吟地望了望她,他是很欣赏高似兰的,但并不十分想接受雍希羽的宴请。尤其是近来雍希羽已经邀请过他两次,都被他托言婉拒。他跟雍希羽在上海合作过,一起诛灭了朱顺水及其势力,他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城府深宏的海关干事印象不坏。这里印象不坏的意思是,他愿意与他共事,却不愿过多地发展私交,就像人们不愿同庙宇里的高僧发展私交一般。又恰逢这时节他心情恹郁,对将要选走的路径举棋不定,又逢那头小妮子每日一哼唧,跑来哭啼阿秦跟康劫生成了好事,不再要他,他要跟了李大哥去,随便上哪里,甚至上前线都愿意。李沉舟多事不遂,正想再知会一次康出渔,以便向萧二打电报询问兆秋息的情况,中途就被高似兰拦下,相邀去东月楼。卸空了的药品的卡车停靠在洋房前,门还未关,看来高似兰想直接用卡车带他去赴宴了。 李沉舟还在想如何推托,高似兰道:“帮主,到昆明后都还没跟您好好叙叙话,上回我在重庆见到赵姊和明珠的事我可跟您说了?正巧今晚可以一并聊一聊,她们都很惦挂您。” 李沉舟听到故人的名字,尤其是赵师容,心中松动。思量一番,想雍希羽既为军需总长,也许各路消息都知道一点,大约可以向他打听前线的情况?心思活络了,便不再坚持,瞧见高似兰一如昔日的面庞,他心中也感亲切,“这……也好,便就去罢。” 高似兰微微笑起来,映着初夏傍晚的柔霞云光。 两人一起向卡车走去,仿佛像在南京时一般。上车之时,小丁正载着柳五从棕树营回来。车子还没停稳,柳随风已从车窗里望见了正往卡车上登的李沉舟。 他目光骤沉,“嚯”地开门下车——完全不等小丁来替他开门。下了车,才发觉不知该做些什么,他既不可能制止李沉舟的行动——他同李沉舟已有好几日未有交流,更不可能拦阻高似兰。她极有可能是得到雍希羽的授意来接请李沉舟的,又或者,即使她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授意,就是她自己想邀请李沉舟,他也无权力干涉。他已经听说,高似兰这几年一直跟在雍希羽身边做事,既是雍希羽军需事务方面的秘书,也是后方预备医务方面的事务长,后方的药品管理和卫生兵的培训,相当一部分要经她的手。想不到这个当年从他的商会出走的女人,吃里扒外地搭上梁斗,居然在风浪平息之后,又摇身攀上雍希羽这根更加接近云端的高枝。然后整日价开着卡车,畅通无阻地出入他的北教场,他手下的人见了她,还都要敬礼致意。北教场的士兵,向来喜欢对着联大的女学生的背影吹口哨的,对高似兰,却无人敢这样做,是由于高似兰看起来不如联大的女学生那般可轻易亵嫚麽?——想到这个,柳五眼里闪过讽笑,他的士兵显然没有见过高似兰当年在他床上时的样子,那番模样,可绝非联大的女学生可比…… 如此恶劣地想着,他慢步而上,正巧迎面遇见从车尾转过来的高似兰。后者见是他,敛了笑容,低眼道一声:“五爷。”柳随风心里微哼。 “……这是要去哪?”他面上带笑,假作不经意地瞥了眼已坐在车上的李沉舟。 高似兰实言相告,“雍先生今晚请帮主在东月楼吃饭。” “哦——”柳随风仍旧笑着,撩着步子绕卡车而走,边走边瞧着车前灯,看着似回洋房的模样。 他也确是进到洋房里去了,并无什么不悦的表示。那边小丁原地站了一会儿,钻入车子把吉普车开走。 高似兰坐到卡车驾驶座上,看着李沉舟,道:“五爷他……”她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因而询问李沉舟。 李沉舟坐在那边,一摆手,“不管他,我们这就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