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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担心也正常,您老心里估计也揪着,不过既下了决心上重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只盼接下来多刮刮东风,我们好早点去,早点回。”这是李沉舟唯一能说的安慰话了。如今,除了豹崽子,他几乎不牵挂任何人。只要豹崽子安安稳稳好好的,他就很放心了。自见到萧秋水,证实了那一拨人铁定无事的猜想,他惦记南京的心情就很淡很淡了。那一群人,那一群大人,好像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无需他来惦记,惦记了也不一定领情罢。加之过了这么长时间,再怎么铭心刻骨的事,想起来都颇需气力,像是要隔空伸手过去取似的。这种耗气力而无结果的事情,刚开始做,大约还有点意思,时间一长,便显出这种做法的无妄来。先是无妄,紧接着便是无味,他有这精力,不如把心多放放在小崽子身上。那群人,既是那么能干,便随他们生龙活虎去,这只尚且年幼的豹崽子,每日在他跟前,活生生、虎腾腾的,时不时流露出一点点紧张、倔强的神情,比起那些人,实在讨喜得多,也需要他多了。 阿彻——跟李沉舟混得时日久了,也沾染上一点儿对世事无谓的气质,一边挨个儿数着馄饨,一边附和着,“就是,老公鸡有这时间,不如多转转船帆,叫船走快点,免得又遇上飞机空袭,挨王家人唠叨!” “嘿,你个小崽儿——水里泡一下上来,反而抖起威风来了,整日被燕大汉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连你爷爷也不放在眼里!吓,从今天起,照旧来帮我看舵,别想给我偷懒!”费老头儿作势过来抓他。 阿彻扯开弹弓,一个碗刷打过去,“不干——我就呆在这儿!”瞟着李沉舟,意思是“还不快帮我说话”。 李沉舟立即从命,“阿彻呆这儿挺好的,外头也不安全,暂时就别让他管船上的事了……” 如今李沉舟的态度,是愈发得冲淡。他自己出人头地一圈下来,快活不觉得多少,难堪失望倒是满载而归,一加一减,对腾达青云这类事,就颇不以为然。一个人从地上攀登到天上,这其中要吃多少苦头,受多少冷眼,他体会得太多。于是面对着费远空对阿彻的强烈期许,便忍不住从中拦挡,充做个缓冲的屏障,宁可叫老公鸡跳脚,也不愿看豹崽子跟着帮工一道干活受罪。理智上,他自是清楚这点罪于豹崽子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情感上,他就是舍不得见小崽儿受苦。十二三岁的年纪,该玩耍淘气才对,做什么起早贪黑的苦事!又怜着他的身世、他的眉眼,不愿他走他老子的路,养成个他老子那般的性情,便加倍着意地,偏帮他、袒护他,直至到溺爱的程度,也不以为意。 老公鸡对这种娇惯小辈的态度是陌生的,但一方面,见到有人对自己的孙子好,心里又没来由得高兴,“老燕哪,你这么惯着他,以后把小崽子养成个废物,我可找你算账!” 阿彻立刻冲他龇牙咧嘴,李沉舟嘴角带笑地,“您老太小看您孙子了。”侧头望着阿彻,正巧豹崽子也望过来,一大一小两个,彼此看着,都是一脸的欢喜,于这漫天战火之中,发见了生活的微甜的蜜。 到了晚上,灶间的事忙完了,就着调好的温水,冲一把畅快的澡。毛巾湿渍渍的,囫囵抹一遍,走上甲板,看西天那橙红柔金的云彩,每一个盛夏的记忆就倏忽而至。跟李沉舟一道看云彩的,还有好几个王家亲眷,各自端着各自的愁眉苦脸,因着这西天的流丽景致,而越发得郁郁。其余几个船工,包括小许在内,无精打采地或站或坐,望着这又一年夏日的晚霞,眼里孕着愁绪。李沉舟在甲板上转了转,吹凉了身子,便回船舱找他的豹崽子去了。对现状,他没什么不满,船舱里那个正茁壮成长的豹崽子,如今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和寄托。小崽子看重他,需要他,他也看重需要豹崽子。彼此都渴求,彼此的渴求都得到了相当的回应,于是彼此都无失落、无遗憾,这简直是人生至幸。所以如今李沉舟想起以前,只是想起而已,他并不想回去。他跟甲板上那些人不一样,王家人和船工,都是想回去的,所以他们哀惧当下,留恋以往。李沉舟没有他们的哀惧,想起以往,他如今只有一种淡淡的惊奇,和一种只有在晴秋的午后才会发出的落叶般的叹息——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见。 舱里的龙须草席上,阿彻跷着小腿,晃啊晃地扒拉着胸前的长生锁,越扒拉越欢喜。李沉舟躺他身边,将绒毯拉扯开,给他搭在肚子上,免得着凉。阿彻攥着绒毯一头,身子一动,扒到李沉舟身上来,四仰八叉,把他当个现成的rou垫。李沉舟只是用手臂环着他,不让他掉下去。过一会儿,小崽子又开始动来动去,揪着李沉舟胸腹的rou,一捏一抓,又嚷着“小锁掉了,小锁掉了”,借故在老狮子身上爬上爬下,摸他的耳朵,拽他的头发。李沉舟酝酿着浅浅的睡意,任豹崽子自娱自乐玩得高兴,偶尔一巴掌打在小屁股上,说着“太调皮!”然而这句话不仅没让阿彻安分下来,反而越发得上兴。等到西边的云彩全都黯淡,变成极深极深的墨蓝了,豹崽子终于打个小小的哈欠,小腿踢蹬两下,抱着李沉舟要睡觉了。李沉舟反手拥着他,下颌抵着小崽子软软的黑发,在意识模糊之前,轻轻地在那个头顶的发旋上,吻了一下。不料小崽子并未完全睡着,嘟囔着“老狮子又发情了?”淘气地去扯李沉舟的奶儿。被李沉舟轻打一下屁股,让他“乖一点”。 怀里抱着沉睡的豹崽子,鼻腔里嗅着终年咸腥的江风,在这种手里的温度和鼻尖的微凉面前,李沉舟感到,自己并未真正一无所有。阿彻的存在,越来越多地抵消了他在南京未曾得到的人和事给他留下的遗憾。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便是这个意思罢。他曾经雄心壮志,曾经渴求甚多,这么多年下来,身边的人来了又去,遇见的人熟悉了又陌生,黄浦江那刺骨的一浸,把他对生活的欲念打压消散到最低。他感到一种梦醒之后的虚寒,一种走了很长的路最终回到原点的荒谬;然而他并非孑然一身。梦醒之后、原点之处,还有只欢腾活泼的豹崽子在等着他。他将看着豹崽子长大,守护着小崽子长成一只快乐又骄傲的猎豹。他和他的豹崽,也许以后都只会过着平凡的生活,做一个平凡的人,住在个平凡的房子里,做着平凡的事——但是,这已经很好了,事情原本就应该是这样。他当年就应该安心于这样的生活,安心于平凡,不在燕狂徒的热望前改口。若真是那样,很多死去的人,也许可以不必死去,很多后来经历的伤心失望,也许都是可以不必经历的…… ☆、伤逝 曲曲折折,烈日打在人们的头上;坎坎坷坷,腥热的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