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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好半天,谢怀突然回过头来,连珠炮似地质问:“谁撺掇你去巡防营的?你能不能听我的一次?老二跟你说什么了?” 宿羽不说话。 谢怀说:“说我换人如翻书?说我欺男霸女?宿羽,这些事,如果你想知道,尽可以来问我!” 宿羽轻声说:“殿下,我不想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没想到。谢怀躁郁无比,耙了一下头发,哑声说:“宿羽。” 宿羽“嗯”了一声,等了许久,谢怀也不曾说话。 他只好又问:“殿下?” 年轻人单纯明净的目光炽热得近乎发烫,谢怀喉咙口一冲,只觉得头顶的那根弦越绷越紧。 谢怀索性伸手捏住了宿羽的后颈,就这么强制似地说:“是不是这几天吓着你了?是因为我着急,现在我跟你道歉。是因为我对你的心意,没有一丝一毫是假的。你知不知道?” 从那天晚上谢怀把宿羽团吧团吧搂着睡觉时开始,宿羽就发觉谢怀的体温比常人高一些。宿羽怕冷,所以谢怀这一点格外招人喜欢。 现在,谢怀的手钳着他的后颈,活像一根火钳子。 宿羽骇然笑了笑,“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殿下更清楚。” 谢怀还没接话,宿羽已经一转身,面向山下万千灯火。 宿羽淡静的的目光平视远方某一点,声线无比平稳,“大周风雨纵横,长此以往,必遭倾覆,殿下比我明白。” “‘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既然如此,殿下想要什么样的盛世,便需亲手开辟出来。殿下有文韬武略,只缺一件东西。”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软肋,谢怀轻声问:“是什么?” 宿羽回答:“一把刀。” 丛山之下,便是万家灯火,视线被风吹动,明暗亮光如同旌旗,猎猎飘荡。 谢怀从久远的记忆里揪出了三两个字,又丢掉了,只是挑起唇角,近乎嘲讽地笑了,“一把刀?什么样的刀?” 宿羽翻起袍子,长身跪下,“不管殿下要什么样的刀,宿羽都愿意去做。人生碌碌有限,凡者穷尽一生,不过可以超逾二三跬步。而宿羽何德何能,竟然能够有望河清之世?不管殿下是要斩尽外贼,还是要洗清河山,我都——” 谢怀猛地倾身,揪着宿羽的领子把他提了过来,咬着牙警告他:“都是谎话!宿羽,谁骗我都行,你不许!” 宿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近乎空洞,“……殿下,那我要怎么办呢。” 谢怀慢慢地松开手,双手捧住宿羽的脸颊,说话终于慢下来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我都可以解释。我从前荒唐,不指望世人装瞎,但我从来没有用过龌龊手段。我花心,但是也没有三心二意过。那些……那些人现在都是好好的,我也没有搞出过人命……宿羽,你别怕我,行吗?” 宿羽挣不开他的手,只好闭上眼睛。 夜色又深又沉,谢怀看不清宿羽的脸,但只看见宿羽眼里那簇火苗噗地熄灭了。 谢怀突然心里一抽。 五六年来,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荒唐后悔。 国难与家祸铺天盖地而来,“生而有限”四个字为时过早地笼罩在头顶。他想要温暖的躯体,想要反击北济的希望,想要和阴刻无情的皇父反目成仇。 他讨厌摇尾乞怜,他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希望被他自己攫在手心。 所以,不管是那些伴侣,还是虎贲军,还是恶名,所有的东西都一样,他想要,便去拿,仅此而已。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遇见宿羽。 宿羽的眼睛又清又亮,里面只配盛着草原上空缓慢飘过的云的倒影。 这个单纯的年轻人或许真的喜欢信中的人,但是只有洁净长久的爱情才能与他相配。 而谢怀呢?他刚才居然当着宿羽的面说“我多好,我都没有搞出过人命,你有什么理由不跟着我?” 宿羽可能会跟着他,但是,然后呢? 谢怀觉得自己是个人渣。 他松开了手,轻声说:“傻孩子。” “你想要什么,大可以直接说。若你想要走,我便放你走。你不需要这样。” 宿羽在他面前,不需要遮掩真心。 宿羽不知为什么,拿袖子擦了把脸,声线仍旧镇定,“殿下,宿羽生于乱世,没有见过一个好世道,但殿下一定可以做得到。宿羽愿弃身锋刃,为殿下斩杀一切魑魅魍魉。即便毁天灭地、葬身江海——” “行了。” 谢怀的手居高临下地按上了宿羽的发顶,忙乱地揉了一把,声线中隐含着一丝苦涩。 “别学旁人说谎,你学不像。” 宿羽仰起脸,在黑暗中注视谢怀的侧脸。栖霞寺的灯光一颗一颗,都像砂砾和星星,跳上墙又跳下来,吵吵闹闹地落在谢怀脸上,勾勒出瘦削淡漠的曲线。 谢怀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把很久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像在跟自己确认,“我对你,没有假意,也没有假话。宿羽,你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想离开我罢了。” 谢怀可真是聪明得窝心。 但有一件事不对,宿羽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他有改变世界的野心,可是他不是谢怀。 谢怀这样出色的人,一定可以亲手生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宿羽一丝不苟地拜倒下去,额头贴上了冰凉的泥土。 “谢殿下成全。”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站起来时,四顾无人,月已上中天。 次日,宿羽卷起一个小包袱,去巡防营报到。 皇帝病危的消息一天三次传出王城,真假未知。总之,除了年纪最小的谢鸾,其他人都一天三四趟地进宫探望。 虎贲军和巡防营群龙无首守在城外大营,金陵城中流言蜚语盛行,有的说怀王要逼宫,有的说皇帝要立太子,甚至还有的说皇后要垂帘听政。 三天之后,又出了一件大事——皇帝削去了袁谒手中最后的一点兵权,将昔日王佐之才彻底斩断了臂膀。 袁境之不服,拼死上谏。 袁公把六女儿用马鞭一捆,带着数名家人亲信离开金陵,返回南境。 时代更迭般的阴云笼罩在金陵上空,数千士子志者涌到摄山山道之上,白衣冠以相送。 送的是袁公,也是当年盛世之不再。千杯浊酒,洒给玉石同碎、沧海横流。 又过了一天,谢疆难得回府,没过一刻钟,忙成了陀螺的谢怀就得了消息拍马来了。 谢疆这里一向清净,连点人气都没有,只抬抬头,“大哥,稀客。喝点什么?你那身子别喝酒了。” 谢怀的日子过得火烧眉毛,每天都想骂人,“废话怎么那么多?!” 谢疆继续翻药盒子,“大哥,以前你抄家抄出来的那种药丸,还有没有?” 金陵头一号天煞孤星抄家抄多了,一时可能没想起来是哪一家,一脸做作的茫然,“……你说哪种?” “吃了可以装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