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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瞟了她一眼,疲倦道:“我要睡一会儿,婉妃娘娘来了,替我挡驾。”说罢将黄铜小梭放在她的手心里,“姑姑亲自拿着这暗器,去永和宫问一问昱妃,是否识得此物。”芳馨应了,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我睡下,方往永和宫去了。 然而不过片刻,芳馨便回来复命了。我支起身子问道:“姑姑怎的回来得这样快?” 芳馨道:“奴婢才出了漱玉斋的门,就看见昱妃娘娘带着华阳公主来了,听闻姑娘睡下了,问候了两句便回去了。奴婢就将这件暗器给昱妃娘娘看了。昱妃娘娘说她小时候随周贵妃习武的时候,在贵妃的旧物中见过此物。这是贵妃年少时用过的暗器,后来年长,飞花片叶,皆能伤人,便再不用借助暗器之势了。” 我将小梭攥在手心,喃喃道:“周贵妃……” 芳馨有些惊疑不定:“莫不是贵妃又回来了么?” 我想了想,摇头道:“既然是飞花片叶,皆能伤人,又何须新铸暗器?也许是……”我忽而想起多年前昱妃说的一句话:“师尊其实很想收一个男徒,只是因为当年孀居不便,才收我为徒。如今她人在江湖,一定可以收几个资质比我好许多的男徒,了却她多年的心愿。” 我侧头道:“也许是周贵妃的徒儿,一个男徒?” 芳馨道:“周贵妃出宫不过数年,新收的徒儿用这新打的暗器,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徒儿又与姑娘什么相干?他为何要来救姑娘呢?” 正文 第180章 女帝师三(42) 我将小梭放在枕边,叹道:“我也猜不到了。姑姑把灯留下,先出去吧。”芳馨剪了焦黑的烛芯,这才出去。小梭反射着烛光,眼前一亮。我只觉得莫名地安心,加之神思倦怠,很快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苍莽原野布满沟壑,灰云低垂,伸手就能掐出水来。我在齐胸深的土堑中踮起脚茫然四顾,天地蒙蒙一色,如鸡卵密不透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道:“你该走了。”于是我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走出了那片原野。前方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条小溪。我欣喜若狂,掬起清甜的溪水却舍不得饮。最教人觉得幸福喜悦的,不是得到,而在即将得到的瞬间,何不让这庆幸与欢喜多逗留片刻?于是我忍住口渴,坐在树下歇息。打了个盹,又觉焦渴难耐。于是满怀希望地走到溪边,水中却映出一头萧萧银发。没有一生安稳的齐整与光泽,更没有壮志得酬的刚硬与苍凉,唯见东倒西歪、风尘仆仆。我蓦然一惊,不忍心再看自己的额头与眉眼,转身仓皇而逃。 灰云汤汤,黄原漠漠,原来我至死也没有走出这片荒原。巨大的孤独和无望锥心刺骨,胸口一震,我嘤地哭出声来。睁眼一摸索,黄铜梭还在,枕头早已湿了一小片。原来是一个梦。我已懒得翻身,也不想唤人。就让我长睡不醒。 双眼半开半合之间,忽觉床帐上人影一晃,我警觉地坐起身来。但见一抹橘色的灯光轻快均匀地染着银色的日月水云纹,如天水之间,明辉双照,说不出地温柔旖旎。皇帝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我,目光沉静,充满了爱惜、怜悯、渴望、探幽等诸般意味。 我胡乱拭了泪,就要下地行礼,他伸左臂拦住我道:“病了就躺着,不用行礼。” 我木然点了点头,直挺挺地坐着,也不敢向后靠。我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锦被滑了下来,背后凉飕飕的一片。我低着头,什么也不想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皇帝道:“你做恶梦了,睡着还在哭。” 我大窘,抚了抚毛糙的长发,挽在耳后:“陛下看见微臣做恶梦,也不叫醒微臣。” 皇帝微笑道:“你在朕面前,要么板着脸,要么拒人千里,要么宁死不屈。朕就想看看你会不会哭,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我不觉苦笑:“请陛下移驾玉茗堂,容微臣更衣。” 皇帝笑道:“你在朕面前也不是头一回这样衣冠不整了,还用更衣么?” 想起数年前的旧事,心头稍稍释然。就这样与他相对而坐,虽是默默不语,却觉平和安宁。好像又回到了仁和屯,我坐在青郁郁的草地上,沐着和风,和孩子们一起静静地读书,不觉老之将至。 坐得久了,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他拉起厚厚的锦被,紧紧裹住我的肩头,长长的叹息如溪流潺湲,婉转之间,野英悄然绽放。他隔着被子缓缓抱住我,我浑身颤抖,泪顿时沁湿了他的肩头。 “你受惊了,”他柔声道,“从今以后,你永远在朕的身边,朕绝不让你再受苦。你若愿意,朕就封你为贵妃。你若不肯,就还做你的女录也无妨。” 我无言,只是哭。在梦中未尽的悲伤,都化作了恣情肆意的泪水。他拍了拍我的背,带着几分期盼与忐忑道:“朕不会再立后了,贵妃便是后宫之主。如何?” 不是不感动,但我早已没有嫁给他的资格。我害怕夜半梦见三位公主的时候会面对他疑惑的目光,我害怕我们对父亲的死都心知肚明却相敬如宾的伪善生活,我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恋慕他稀薄的恩宠而背弃熙平长公主和父亲,终至死无葬身之地。 不错,我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意的人,我不敢,也绝不会“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104]。 霎时间心头冰寒如铁,我含泪淡淡一笑,“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周贵妃也许回来了。” 【第二十九节 得之失之】 似有珍藏而久远的震动从他内心深处逸散,肩头的绣纹擦过我的眼帘,有些刺痛。他扳住我的双肩,将信将疑道:“你说什么?” 我从枕边摸到那枚小梭,双手托上:“陛下可认得这枚暗器么?” 他拿起小梭,起身到灯下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和暖的灯光如轻纱笼罩,小梭色如黄金。他珍视的目光充满了对旧日盛事的怀念和向往,也洗去了他身上如蛆附骨的猜乖冷漠的气息。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这一瞬有若八年——不,是十八年——他又变得英气勃发、清俊挺秀,深情而眷恋的眸光亦有专注之处。果断平叛的高思谚和殚精竭虑匡扶他登上皇位的周渊,随着陆皇后的崩逝,终于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美好记忆。不论是我、玉枢、颖妃或是昱妃,因着十几年的隔阂,都只能远远观望。 他眉目之间清朗和煦,有若南风:“朕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