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文学 - 言情小说 - 孤岛余生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击在楼板上,越来越近。只是这样无差别的声响,他也知道是她,却仍旧背着楼梯坐着,没有回头。直到她走进客厅,转到他眼前,在他对面坐下。

    与这座房子一样,她也是不同了。

    “这几日还好吧?”他问,就像那时对她道一声“节哀”一样,只是客气罢了。

    她点头,一如第一天见他时那样冷淡。

    他并不意外,甚至放下心来,却又禁不住失望,那夜飞奔而下撞进他怀里的人大约是不会再有了。

    “新兴号的案子什么时候开庭?”她忽然问,就像是随口聊起报上的新闻。

    唐竞便也如实回答,说了个日子。

    “要是能听审,我倒想去看一看,”她又道,“学堂里一个跟我挺要好的女孩子也是船难家属。”

    “再说吧。”唐竞抛下这么一句就起身走出去。

    身后的周子兮倒也不在乎,叫娘姨拿她的大衣围巾过来,说是外面太阳好,她要去园子里转一转。

    这话既是对娘姨说的,也像是说给唐竞听的。他要是不许,她也就算了,就如在码头初遇的时候一样。

    那一瞬,唐竞当真有些怀疑除夕夜里的事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莫名的,他忽觉烦闷,加快脚步径直出了正宅,去偏屋找门徒赵得胜,照例还是问了这一阵的进出起居。得胜细心,一样样地回答,唐竞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隔一阵“嗯”一声算是答应着。

    隔着整片草坪,正宅的门又开了,周子兮从屋里走出来。阳光正好,她却还是很怕冷的样子,脖子上裹着一条灰色开司米大围巾,半张面孔都埋在里面。

    唐竞看见她,只觉心中一荡。他认得出来,那是他的围巾。

    眼下周公馆的佣人其实都是新雇的,每隔一阵还会换掉几个人。对于这样的安排,周子兮完全理解。毕竟宅子里关着人,大约也是怕底下的仆役车夫做得熟了,反而会生出事端来。

    但就算是这些才做了不久的佣人,也都知道她周小姐脾气古怪,时常在背后议论。就像今天,娘姨费了一番周章将大衣围巾取来,伺候她穿戴,结果才出去走了几步路,她又说要回了。

    上到三楼卧室,娘姨将那条围巾重新叠了,还是照她的意思,放在床尾的软凳上。

    其实,天气已经转暖,冬天的厚衣服也收了一些起来,这围巾本也要拿去洗晒,是她看见,说:“先搁着吧,这几天早晚还挺冷,我好披一披。”

    江南的春季雨水多,这一天是难得见了阳光的日子。娘姨走出去的时候,她正站在窗口的晒着太阳。

    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脸上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目光落在楼下花园里唐竞的身上。

    她知道,他方才一定看到了——她裹着他的围巾走在阳光下。

    对她来说,何世航早已是一粒弃子了。在他给她写出那封信之后,他们之间更没了任何可能。她为他在新兴号惨案中的作为不齿,他大约也看不起她,已然把她当作半个锦枫里的人,觉得她与她哥哥一样,迟早死在帮派手上。

    而时间是不会停歇的,此时距离她的十八岁之期还剩下三个多月,一百多天。

    现在,她也只剩下这个选择了。

    想到此处,她自以为目标明确,但还是在原地静静站了许久,看着唐竞坐进车里,再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绕过喷水池,沿着车道远去,直至出了大门,转过一个弯,被树木遮蔽。

    一点都不意外,那些已然久远的记忆争相冒出来,仿佛又是年幼时的她站在这里,目送父亲出门办事,再翘首以待他的归来。后来,这份期待又转到周子勋身上,结果显然很坏。若非要说出一个好处,大约也只叫她懂了“所托非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现在,竟是轮到这个人了。

    不过几个月之前,他们之间还是陌生人,而后又变成囚犯与狱卒的关系。若按常理,他只会比周子勋更糟。

    她不禁为这个念头好笑,也是真的轻笑出声。然而,当脑中又出现除夕夜里的那一次拥抱,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他身上的味道,胸膛的坚实,呼吸的深长,以及一双手在她背后留下的暖意。顷刻之间,似是有种要落泪的冲动,半是因为迷茫,半是出于烦躁。怎么办?她问自己。

    隔了一日,唐竞接到赵得胜的电话,转达周小姐的请求,还是那件事——新兴号案子在租界临时法院开庭,她想去旁听。

    他并没立刻答应,搁下电话,叫秘书查了行事历,这才回复说可以,他会带她去。

    其实,这件事已在他脑中转了许久。他大可以在她第一次提出来的时候就答应下来。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为什么还要费这许多周折呢?

    他从前也带她出去过,去公馆或者学校看她,现在其实也是一样的,但他却会想得格外周全,务必叫旁人看起来稀松平常,觉得他们俩之间只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他不禁自嘲,这大概就叫做心里有鬼吧。

    孤岛余生 9.1

    ??开庭那一日,唐竞替周子兮写了假条,托谢力送去弘道女中,自己又开车到周公馆,接了那位周小姐去租界临时法院。

    周子兮上车还是坐在后座,不知是不是错觉,唐竞总觉得她比从前太平了许多,既没有要求坐到前面来,也不问到了没有,只是坐在那里,隔窗看着街景,在后视镜中留给他一个侧脸。见她这样,唐竞便也无意攀谈,却又觉得车里安静得有些异样。

    所幸,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这临时法院,其实就是原本的会审公廨,才刚改了名头不久,去掉了“会审”二字,是临时过渡、准备交还领事裁判权的意思,亦是“大上海特别市”计划的一部分。

    听上去像是一个不错的转变,但唐竞却知道其中更多的细节。比如除去院长与推事是中国人,这临时法院里还另有一名外国书记官,掌管着所有案件的分派,判决的执行,甚至整个法院的财政大事,不是院长,胜似院长。而且,沪上各国领事倘若觉得某桩案子关系重大,依旧可以来这里旁听庭审,并且发表意见。就连庭上的法警也跟从前会审公廨时代一样,全部由工部局聘用派遣,身上穿着外国巡捕的制服。

    这不伦不类的样子叫唐竞看得好笑,却也只能用吴予培说过的话安慰自己,如今的一切就好像在滩涂上造城,看着是东一点西一点,进两步退一步,但总也会有拔地而起的那一天。他虽然悲观,却也希望现实真的能这样,至少别叫老实人失望。

    两人走到庭外,时间尚早,但来听审的人已经挤了一个水泄不通。

    也是难怪,这一阵,新兴号惨案的报导连篇累牍,吴予培所谓“国民大律师”的称号也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