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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Caterina、赵鹤和Ambrose的身边,把他们放到一起。 这里一共摆了四个花盆,顾退之站直身体,平视前方,毫无神采的眼睛凝视着他们,不慌不忙地从左胸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芯片。 他把它放入第五个花盆里,比肩而立于他们身边。 他们花叶繁茂,开出密林,地平线上刹那破开的天光唤起清新的空气。 他们性格各异,可是他们仍然聚到了一起,为着同一个理想,同一个目的。顾退之的面前,那扇安全门缓缓合上,他在和他们招手,也在和他们告别。他在说,希望我走的那一天,我可以无比从容。 野蔷薇,胡杨林,波斯菊,亚麻。 最角落的第五个花盆上雕着一朵秀靥留俏的白茶花,在惊空岁月中耐久长开着。 那是世界上香气飘溢最远的花,生于云南大山深处的十里香。它在历史上曾销声匿迹,又在深山的悬崖峭壁间得以复种。 十里香的花语,破灭之后的久别重逢。 它的花心里藏着一枚芯片,这枚芯片曾在顾退之体内留藏多年。 那是顾退之最为珍贵的回忆。 空寂的走廊数十年如一日亮着惨白的灯,顾退之一路走地非常沉默,他仿佛还沉浸过去,墓园里的阴风包裹了他,他收敛着表情,信枫静静盯了他的脸一会儿,想要找寻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并肩走着,顾退之突然停住脚步,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他转过身,低着头,碎发把上半边脸全都挡住了,他的姿态看起来颇为别扭,沙哑着嗓音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又忽略你了。” 信枫直觉忧心,但他想逗逗顾退之,他高深莫测地笑说:“哦?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 顾退之猛地抖了下`身子踉跄着向前扑去,他仿若听到了惊天霹雳,那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绷住表情的迅速垮塌下来,面容扭曲,牙关颤抖,他想努力张开口说话,喉咙间发出了诡异的“呃呃”声。 信枫的轻笑在他耳中化为了凄讽的嘲笑,劈到他的灵魂深处,踢翻了记忆回廊里的桶,那里面盛的是珍宝还是垃圾,他不知道,故事碎片纷至沓来,从他眼前一一略过。 人死如灯灭,群起来去,这里终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残存苟活,这个严酷的事实在多年之后终于惊醒了他,化为撕心裂肺的哀痛堵在了他的喉咙间。火红的裙摆、婴儿的笑声、盛开的鲜花、簇拥的人群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旋转而过,分崩离析宛若幻影,他伸出手去抓残留的光晕,剩下的只有指间绵软的空气。他知道,他才刚刚走出了那扇门,离开了那些冰冷、脆弱、无情到忽视他、再也唤不醒的生命。他们一个个,都是金属盒子。哪怕被雕琢修饰上曼丽烂隽的花朵,被牵肠挂肚、呵护备至,他们也永远沉睡在了那里。 他们提醒他,这里真的只剩下你自己了。 他的周遭,永远是黑暗的,哪怕鲜花拥簇,但是只要他抬步走下去,躺在面前的便是一条寂寞的、永无归处的长路。 顾退之身上冒着冷汗,冰地他牙关打颤,信枫惊恐地把他扯进怀里,在他耳边趴着大声说:“Julian!深呼吸!…没事了,没有关系,别说话!你哭出来!你快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沉重地砸到了他的虎口上,带着灼伤人的温度,发出“嗒”地一声。顾退之弯着腰,他几乎站不住,如果没有信枫扶着他一定会跪到地上,他用力喘着气,双手茫然地垂在身侧。信枫抚开他的刘海,看到了一双通红充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神采,瞳仁虚茫而麻木,显得人呆板无趣,可是信枫觉得那是美的,美的黑晶石一样的眼睛,流光溢彩,现在那里面充满死气,摇摇欲坠的烛火“噗”地一声转为寂灭,徒留厚重的灰烬。 他还在流泪,源源不断溢出的泪水显得他难堪又狼狈。破冰的记忆洪水在他心内冲裂出一道缝隙,多年来遗失的空白仿若被一瞬间填满,愧疚,自责,绝望,难堪,带着血rou分离的苦痛席卷了他。 顾退之的眼前漆黑,永无止境的黑暗洪水猛兽一样扑面压来,带着灭顶的胁迫感紧裹住他的口鼻,将他逼到窒息。他颤抖着说:“信枫…我一直在想,我其实一直在想…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死了,死的不是我呢?” 他空洞的眼睛悲哀地望着他,清晰地透出了无生气的绝望:“我千百次地想,为什么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为什么活着的是我?…为什么离开的是他们呢?” “我…我很想他们,可是他们再也回不了来了…” 他挫败地承认,他是无助软弱的人类,一个失明多年的个体。他无法拯救,无法阻止,也无法挽回,那些冷到寂灭的过往。 他嚎啕大哭,哭到声嘶力竭,他哭到嗓子刺痛喉咙发哑,把他所有的体面、硬撑全部抛弃掉,他手脚发软耳侧轰鸣,他哭地狼狈不堪斯文扫地,摊在信枫怀里仿佛捧不住的烂泥,他还在哭,心里对着自己在不停地说:“你太虚伪了,你在演戏。” “即使你再痛苦,你也还活着,你也只知道哭而已。” “你根本记不得他们了,你把他们全部忘记了。” “你是个小人,伪君子,无能,怯懦,自私,任性,凉薄,忘恩负义,自以为是,自矜自持,你根本不懂体贴人心。” “你背叛了自己的朋友,你不配做人。” “死的不应该是他们,而应该是你。” “Julian!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信枫愤怒地打断他,顾退之迟缓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信枫快速地说,他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言辞激烈地冲他吼道:“你很好!你要记住这一点!这很重要!” 顾退之被他喝住,他像是对着一个耻于在全班人面前接受老师表扬的好学生一样,厌倦了称赞与艳羡,放弃奖状而是选择把它们撕碎。他冷笑着,撕开外表美好温良的皮囊,露出灵魂里阴暗的疤痕:“物伤其类,生而群居,其实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他们伤感自己的遭遇,需要关怀,却因为自私不去体谅他人。他们不去感受相互之间的痛苦,即使感同却无法身受。在面对考验的时候,他们暴露出贪婪,懒惰,怯懦的本性。背叛,抛弃族群,寻找借口掩盖自己的错误。人类的存在本身也许就是错误的。” “人都是这样的,地面上那些抛弃基地的决策者就是这样的。” “你不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你不是人,你不懂。可是我知道。” “我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也是这样。谁让我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