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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想象,夏言似乎也加入了审讯的行列,在公堂之上,他和自己找来的帮手,都御史汪鋐险些大打出手,而负责审讯的官员更是向他义正辞严的喝道:“首辅大人与此案有关,理应回避。” 这样的变化对张敬孚来说极为不利,更奇怪的是,他并没见到一手促成此事的严嵩,只有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最后,夏言虽然短暂的被关进了监狱几日,可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开口要求审案的官员:“将案情记录呈上来,朕要亲自过目!” 这个皇上看上去和当今圣上不太一样,似乎更年长一些,也没有那么精神,可是张敬孚却知道,他就是天子朱厚熜无疑。朱厚熜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一瞧就明白,薛侃的供词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可是彭泽的口供却前后矛盾,变化不一。终于,认为案情已经十分清楚的朱厚熜召集群臣,将他张敬孚在薛侃上疏之前就让彭泽偷偷抄下,连夜亲自递交进宫的那份密疏当着百官的面拿了出来,众人一片哗然,对张敬孚这种背后告黑状的行为十分不齿,就在这时,朱厚熜敕谕三法司,宣判道: “薛侃出言狂妄,看似忠心,却实是妄生异议,惹至事端,法当重处!” “夏言虽拍案喧骂,公堂失仪,但念其被害所激,故特赦而不问……” “辅臣张孚敬,不能容人,嫉妒同辈,辜负朕所倚赖……命即刻致仕,不得回朝!” 朱厚熜那一句“殊非朕所倚赖”在张敬孚耳边不停回荡,他冷冷的看着张敬孚,片刻便拂袖而去,群臣议论纷纷,千夫所指之中,张敬孚浑身激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慌慌张张的试图辩解,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周骤然又是一片黑暗,远处终于出现了隐隐的光点,张敬孚睁大眼睛盯着那光点看着,却见林蓁身姿挺拔,脚踏踏浮动在空中的点点光斑朝他走来。 张敬孚忽然又能说话了,他一边擦着额角的汗水,一边着急的开口问道:“维岳,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老夫就……就这么被逼致仕了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 林蓁轻声说道:“首辅大人,并非一定要如此呀,您既然一手挑起此事,事情的主动权自然掌握在您的手里,趁着皇上还没有龙颜大怒,您还是可以防患于未然的,您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张敬孚连忙道:“什么话?你快告诉我!” 林蓁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而他年轻清朗的声音也随着他的背影越飘越远……“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 “……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正在坍塌。张璁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睛,天眼看就要完全黑了,这署堂旁边的小书斋里全是书卷陈旧的气息,最后一点夕阳余晖正在渐渐从窗角抽离。 张敬孚颤悠悠的扶着桌案站起身来,把门一推,门外他的随从已经蹲在门口打起了盹儿。见门打开,吓得他慌忙起身,道:“大人,小的实在是一时没注意,睡过去了,求您……” 要是换了平时,张敬孚绝对会勃然大怒,狠狠把他骂一顿,可这次,出乎意料的是,他极慢的摆了摆手,道:“去备轿吧。” 那随从如释重负,赶紧往署堂外头跑去,跑了两步脑子一清醒,他又转了回来,小心的问道:“敢问大人您,您这是要去哪儿?” 张敬孚咳嗽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也无比苍老,他开口道:“去宫里,去……去求见皇上。我是真老啦,也该和桂子实一样,回家养病去了……” 在宁波,林蓁也大汗淋漓的从自己的床上坐起身来,他将窗户一推,望着外头细细的下弦月,他低声道:“第一次机会……用掉了。” 这时,屋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响声,林蓁打开门,见尸林柱儿等在门外,他看见林蓁,小心的问道:“老爷,我没打扰您吧,沈秀才和陈秀才找您……说是什么都准备好了,要和您最后再商议一遍……!” 七月底,一艘小小的渔船带着四个人和一箱货物,悄悄从城西那个隐蔽的港口开了船,往波涛中的双屿岛驶去。杨三和陈一松坐在船头,杨三仍然有些紧张,陈一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假装小心翼翼问艄公道:“船家,咱们这现在开船,不会……不会被官府发现吧?” 那艄公毫不在意的一笑,将上衣前襟扯开一块,露出里面绣的仔仔细细的一个范字,对他说道:“你放心,我们老爷都已经打点好门路了,月初月底,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水军巡逻的。不过我倒好奇,你这外地的客人从哪里找的门道,寻上这西港来的?” 陈一松回头和沈炼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叹了口气,接着和那艄公说道:“唉!我们掌柜的这也是重金买通了兴昌酒楼的老板,让他给牵的线搭的桥,老兄,这日子做生意不容易呀!原先我们潮汕那边还能把这些丝啊绸的卖给佛郎机人,可一打了仗,他们都不能来了,这利润,一下子就少了大半,我和我们掌柜的要不是实在愁的没法,能抛下家乡的铺子,跑到这宁波来吗?” 那艄公似乎颇为同情他们,答道:“嗯,是啊,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就说我们这岛上的生意吧,前一阵子来了个新知府,把几个大港口都把守住了。岛上这些人已经断了货源大半月了,而岸上的呢?家里积着货卖不出去,都着急呀!” 他顿了顿,又道:“咦,对了,你们跟佛郎机人做过生意?这倒是好事,最近岛上的佛郎机人越来越多了,说不定他们就喜欢你们潮汕的绸布呢?” 陈一松道:“真的吗……”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往那艄公眼前一递,道:“借您吉言,希望我们这一次能顺利把买卖做成才好啊!” 船尾的沈炼听着前面两人的谈话,却转过身去,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他身边,原来还坐着另一个人。林蓁面带笑容,小声劝慰他道:“好了,沈大哥,我知道你和陈大哥都在埋怨我,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一来,我能听懂佛郎机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呢!二来,既然你已经打探清楚宋素卿就在这双屿岛上,而且他和这范陶公接触不少,与其让他上岸找我,还不如我来找他。该解决的,咱们就这一趟解决,岂不是更好吗?!” 沈炼道:“唉!既然你要和我们一起来,事已至此,我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你放心吧,我沈纯甫绝对会保证你平安归来的!” 此时,陈一松见杨三自然了些,便转身走到船尾,三人一起往后望去,只见宁波城那个小小的港口,渐渐消失在了茫茫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