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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弹不得。 在这个世上,有人贪权有人贪财。心底住着的野兽仿佛永远也喂不饱,尖嘴獠牙明晃晃的裸露在外,拼命嗅着空气中那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什么小侯爷什么互通消息,先统统为银子让个步。 “吕禄大人,”良齐没接,而是示意甲兆高声宣读,“捐——灾银三万两!” “张睿张大人,捐——灾银二万五千两!” “何康宁何大人,捐——灾银二万一千两!” “......” 一长串的各级官员葡萄似的念出来,上面的银两果然是当初他们自己写上去的。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挂了笑,心说里外里简直是白赚——毕竟都是往想贪的数上写的,到省了日后层层划分下去的麻烦。 甲兆念完,在场的官员除了远道而来的鄂豪以外,全部都登记造册。 良齐朗声问道,“各位大人,这些记载,可有错处?” 底下人齐声回道,“并无——” “好!”良齐负手而立,有飞鸟从他身边划过,将青衫广袖带起一片涟漪。他点点头,将所有的冷眼旁观全都藏于胸腔,面儿上只露出一副虚情假意的笑来,“那各位大人上前来领银子,为防止人数混乱,领完的请在账本上按下手印,作为凭证可好?” 这方法听上去多此一举,但尚在情理之中。有异议的,让银子的白光一晃,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了——毕竟马上就要拿到手了,多此一举又能怎样?银子还能再飞了不成? 以吕禄为首,其余大小官员全都分列成排。按着良齐的嘱咐一个个上前来领银子,按手印。此情此景竟与府衙外头,城内长街中领粥续命的灾民不谋而合,像是两幅自郐(kuài)无讥的画。 被这么一打扰,吕禄暂时将要命的张小侯爷抛诸脑后,满心满想的都是先把银子带回家去藏好。 府衙里满堂的人,除了张文带来的亲兵神色木然地立着,也只有鄂豪一人脸上还维持着基本的理智。 因为长途奔袭,这位从长安来的工部尚书满打满算也掏不出百两银子,只能想着事后从吕禄身上扒。可不知怎的,先是被张小侯爷意外的反应惊了一下,后又旁观了这么一场大戏,鄂大人内心陡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之感,连带着右眼皮也跟着一起发毛,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有心上前提醒一下吕禄,但奈何那人整个儿都陷进去银子里去了,两眼都弯成了元宝,估计也听不进去自己说话。便腿一抬,想先绕去内院跟张文通个气儿。 可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良齐拦下了。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吏部侍郎大尾巴狼似的笑着说,“鄂大人,你让我好找。” 鄂豪一愣,“不知良大人找我何事?” “鄂大人,眼下灾银已到。各位大人手头上又有别的事需要处理,能否请你帮个忙?将剩下的灾银细分划下,赈灾建城?” 鄂豪下意识就想拒绝,“我只是个监工,大人还是......” “鄂大人,”良齐轻轻压了一下鄂豪的手腕,脸上带着笑,话音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我有点事想去打扰一下张小侯爷,鄂大人帮我先行列着即可。” 他几乎是踩着最后一个尾音转身的,连一个反驳的机会也不再留。 鄂豪呆呆地目送一袭青衣的背影,只觉得右眼跳的愈发沉重了。 内院与前堂距离稍远,游廊七拐八拐,又因刚到的一大批灾银导致大部分衙役都去守前堂去了,后面的方寸之地就显得寂寥僻静。 良齐边走边把账本揣好,甲兆跟在身后,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抹真心实意的笑。 快了,周璁手底下这条名叫吴平之的胳膊,就快斩断了。 张文的房间在东厢房,良齐一路前来,站到了木门前。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押送官银这么大的事,周璁不会派一个不相干的人来干。这位张小侯爷想必刚进内院时就已经放出消息回长安了。 只是眼下拦与不拦都一样,豫州大局已定。别说来的是个侯爷,就算是周璁亲自到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话虽如此,该安抚的还是要安抚。良齐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抬手叩了叩门。 屋内一片寂静。 忽然,身后的甲兆面色一变,上前低声道,“大人!没有守门的侍卫!” 良齐瞳孔微缩,猛地一把推开了木门。 客房里没有开窗,但依然有光透过高丽纸撒进屋中,排成了两道笔直的光条。 张文的其中一只脚就四仰八叉的吊在光条里。 良齐推门的手僵在空中,脸上少见的出现一抹实实在在的错愕。 有多久了? 自从那日府前一别,自己便一门心思扑到了黄河洪灾上。一边与吴平之斗智斗勇,一边又得想尽办法赈灾安民。 一颗心恨不能长出十八颗眼儿的连轴转,疲闷乏累,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 少女的长发高高束着,脸色有些发白,但眸底却是一片碧波潋滟,巴掌大的俏脸儿上刻满了真切的心疼。 她穿着朴素简陋的粗布麻衣,像是一路上风餐露宿久了,由内而外的显出一种明晃晃的病态。 良齐下意识的就想上前叫一声“阿轻”,可余光瞄到窗边窄框上靠着的人影,又被瞬间钉在原地。 徐晏青双手抱臂,没型没款地倚着。他脸是冷的,眼也是冷的,仿佛一块久冻未化的冰坨。 他脚下乱七八糟的摞着几个人,分明是已经失去意识的张文和他的贴身亲卫。 良齐微微一愣,房间里的情形太过匪夷所思。饶是他智多近妖,此时也感觉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徐晏青出现在这无可厚非,早在拦下吴平之第一封密函开始,良齐就料到他们不可能杀得掉世子。 徐家为了大庆征战百年,是在徐巍这一代才真正将南边收拾成了一个一劳永逸的状态。徐晏青幼时便被老侯爷带上沙场,吴平之想凭几百个连长安都没出过的禁兵暗杀他,怎么可能? 但为什么阿轻也出现在这?并且为什么她会跟世子在一起?还有徐晏青毫不遮掩的敌意....... 那是一种近乎赤/裸的、野兽般的敌意。 良齐只看了世子一眼,便轻而易举的读懂了他眸底的意思。 沈轻没想到这个时候良齐会过来,她还穿着可笑的麻衣,脸上更是未施粉黛。她想上去看看他,想要拢一拢他的手,说一说这些未见的日子里长安的风吹的有多凶。 她有些难以抑制地抬了抬手,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 疼痛像在心底狠狠抽了一鞭,沈轻呆在原地,脑子里蓦地翻出一个久时未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