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那天过后，温颂熙似乎就在许知洲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的离开含糊不清，但那样的拥抱的确庄重认真。

    和他的聊天界面停留在他最后回答的那句嗯，电话则是那天之后许知洲打过去的红色号码。

    许知洲慢慢意识到，那好像就是他的告别。

    毫无预兆，草率，不像是温颂熙的风格。

    她不再联络他，在他没有再主动找她之前，许知洲想，她不能再联络他，也不应该。

    她有自己的傲气，宽容是对外的，严苛却是对己的。

    不想把自己浸在寂寞里，总是想起温颂熙，许知洲就克制那些寂寞，把自己抛给物质上的真实。

    灯红酒绿，穿越各种各样的聚会以外，也有音乐，戏剧，学习，和各种志愿活动。

    她忙碌起来，充实到空虚地做些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

    潘尚去找工作，找来找去，总是找到许知洲身边。

    许知洲在朋友间的聚会上不怎么见到钱钰，但校内校外却常常见她，她和许知洲相看两厌，也不喜欢迎来送往，也就没必要去有许知洲在的地方讨没趣。

    校内校外却不一样，钱钰把这些地方划给自己，认为这些地方是自己的领地，许知洲闯进来，则是一种侵犯。

    许知洲很烦，钱钰也嫌她烦。

    许知洲知道，但她不在乎。

    她对钱钰的尊重不体现在这些地方，只是想做些什么，所以也从不抱怨。

    去吹一整天气球，在学校外面捡垃圾，帮园丁干杂活，麻烦又没什么用的工作都塞给她。

    许知洲不觉得委屈，有人替她委屈。

    韩一诺不止一次和钱钰吵，吵来吵去钱钰心里越委屈，就越把账算在许知洲头上。韩一诺和他爸爸很像，听许勤说过他爸从前英雄救美，每次顾头不顾尾，到头来女生领了他的情，却少有人记得。

    潘尚进了一中工作，说是许勤亲自做了推荐，被私下里说走过后门，但是皮相好，学历高，再加上发现人家是几代医生的家庭，不满的人又渐渐少了。

    从小认识许知洲的，基本也都知道潘尚，俩人关系要好，潘尚大许知洲许多，但性格中带点恶劣因子，与许知洲相处刚好，亲近又不乏邻家哥哥式的温和可靠。

    许知洲更早的过去，潘尚是与林钦意不同的两种好朋友。她对友人拥有一种隐晦无形又消极怠工的占有欲，许知洲过去的许多友人往往因为这一点而与她渐行渐远。

    她总是等待，被动的想成为某个人的“唯一”。

    她希望是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唯一的那一个。

    这样的期待，许知洲曾经给过潘尚，然后潘尚走了。

    就和现在的温颂熙一样。

    比温颂熙更决绝，更洒脱，更轻松地，被抛弃了。

    按照潘尚自己的说法，他喜欢自由，广阔的天空，所以他在两年前出去了，临走的时候，来看许知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知洲，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别人的爱才能让你活下去。”

    明明知道，明明了解，还能这么和她说话。

    恶劣至极。

    许知洲试图对他宽容，因为他已经抛弃过一遍她，所以没有再纠结的必要了。她擅自期待，擅自失望，这是她自己的错。

    但是温颂熙也把自己抛弃了。

    许知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尤其在这种时候潘尚还苍蝇一般地缠上来。

    被好友抛弃，被父母抛弃，被恋人抛弃。

    许知洲甚至想笑。

    她没能成为任何人的特别，没能成为任何人的唯一，即便她如此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特别，让自己独一无二。

    她在活动室坐到最后，一个一个同学对她告别，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她身边飘过，爬过，滚过，不留痕迹。

    她握着打气筒，吹鼓一个又一个气球，自己的气球再滚走，混入别人的气球，不会记得究竟是谁吹起它。

    夕阳透过树影，斑驳地自窗口洒落。

    昏暗的，橘红色的光芒，细碎地像是碎片。

    潘尚推开门，走进来，到她身旁的地上坐下。

    许知洲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轻声问：“你为什么回来？外面不好玩吗？”

    潘尚伸手揉她的脑袋，被她扭头躲开了，于是他便苦笑着放下手，回答她：“在外面很好，世界很大，天空很广阔，我有时候很希望也让你看看。但是想把自己变成一朵云那样飘在世界上，却总觉得心底惦念着什么，有些沉，不想把自己变成乌云，所以回来了。”

    许知洲慢慢转过眼睛去看他，“很自私。”

    “是的，”潘尚不反驳，认真地对许知洲道，“我觉得你需要尝试和校医院的心理健康老师交流。”

    “我很正常。”

    许知洲的声音冷下来。

    她经常很拙劣地去模仿费雯丽演出的斯嘉丽，永远向往明天的希望，但往往总是把自己陷入魂断蓝桥里那个年轻、美丽却又失败主义的玛拉，对生活没有期许，却迷恋于爱与美的虚无。

    许知洲的色彩被爱变得熠熠闪光，也同样为爱不断褪色苍白。

    这是她所认为的自己。

    不否认，并为之辩驳，认同的自己。

    如果不抱有期待，就不能够生活下去，但既然抱有期待，就应该承担流泪的风险。

    潘尚没有再说话，换了一个问题，“你的恋爱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温颂熙是什么样的人？

    许知洲慢慢地启唇，“和我很像，也很不同。温柔，敏感，自卑，但却是我第二个想象过跟他结婚的人，因为他眼中的婚姻，似乎和我眼中的婚姻不一样。”

    温颂熙没有见过婚姻。

    他的母亲就从来没有得到过婚姻。

    所以他眼中的婚姻，和许知洲眼中的婚姻是不一样的。

    许知洲第一次想象过的婚姻，是和潘尚。出于好感，熟稔，出于父母默许的认同，也出于现实基础的考量。

    那是类似于蔡湘淮与许勤的婚姻，各取所需，偶尔也相互陪伴，但应当不会走到蔡湘淮与许勤如今这种地步，会更加融洽，更加稳定一些，她与潘尚是不变的好友，乃至长久的家人。

    温颂熙想要的婚姻却不是这样的。

    他的婚姻是一种对爱的庄严宣誓，单纯，理想，他把许知洲当成恋人，才会想要与她结婚。他热恋的情感极易让婚姻失控，可是许知洲却信任了他的爱，以至于去想象，与温颂熙两个人的婚姻是否是和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那才是婚姻本该拥有的模样。

    他们能够成为一生都在相爱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