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初识
1. 我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风吹动树梢，秋月的落叶已经在水泥地上堆积似山。 讲台上新来的政治老师单远整理好了课前他让我们写的文稿，以“我”为开头第一个字，写二十句话。 什么奇怪的游戏，我想着。 还有二十分钟，我的中秋小长假就要来了。 他一张一张读着，同学们写的大都是我几岁，我喜欢什么，我想要干什么。他们写的东西有些让大家哄堂大笑，假期前的最后一堂课，充满了乐趣。 “我坐在课堂里。” “我听着窗外的风声。” “我沐浴着午后的阳光。” 终于他读到了我的纸条，不知是不是因为写的过于认真，竟没有一个同学认出我。也罢，我想道。一个关键词都没有的文字，读到后，没有人猜出也是正常的。 见无人回应，单远折起了这张纸。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评价道， “这个同学写的很认真，很走心，下课后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背起书包冲向门外，我不紧不慢背起书包，走向正在讲台整理教案的单远，轻敲讲台桌，问道，“老师你找我？” 他抬起头，刚刚还在鼻梁上的眼镜此时已经挂到了T恤的领口上，他眯起眼睛打量我，点点头，说“嗯，你叫什么名字？” 2. 熟识后， 单远的办公室成了我除教室外去的最多的地方。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办公桌在年级大办公室里的角落，桌面上简简单单放置着课本和一些办公用品，唯一可以说有生活气息的，便是放在挡板上写着“赚钱”的便利贴和一些他和学生的合照。 我看过他和上一届毕业生的大合照，我指着照片上的他，说：“老师，你现在胖了。” “哪胖了？”他拿过那张合照，起身又走向办公室另一个角落的镜子，低头又抬头，反复比较着。 “你看看，现在脸都胖了一圈。”我凑近，指着照片上他笑的很开心的那张脸。 他笑了，说“那是肯定是因为发型不同！那会长发修脸型。” 单远现在是一头棕色短发，据他所说，他之前教学成绩最好的那两年，他留着一头红色长发，学校领导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后边学生扩招，整体成绩下降，学校严抓风纪。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3. 令人出乎意料，我的班主任结婚了。 我和同学们一边写着贺卡，一边打趣班主任会不会请我们吃喜糖。 “也许呢，这毕竟是人生大事。”同学说道。 等上课铃响起，单远踩着最后一个铃声走进教室，一堂普普通通的政治课。 和往常一样，单远整理好课本，眯着眼睛算着还有多少秒下课，教室后面的男同学问了一句，“老师，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呀！” “什么？”他在屋内扫视着，在找是谁问的。 “我们班主任都结婚了，你怎么还单着呢？” 我突然想起，单远和我的班主任是同龄人。之前班主任给我们介绍单远时还讲过，他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是和单远住的同一个宿舍。 单远放下课本，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孙悟空当年去东海取定海神针的时候，东海龙王不是不让他取走么，你们知道孙悟空那会对他说了什么吗？” 说着单远低头看看手中的表，而下边的我们都摇头，接二连三问他说了什么。 “老乌龟，关你屁事！” 此时正好下课铃响起，他顺过桌上的课本，大步离开教室。 第二天，我们吃到了班主任的喜糖。 全是奶糖，太甜。 4. 过了几个月，我在单远的办公室吃到了高年级体育组老师的喜糖。 单远说，都是巧克力，他不喜欢，于是一整袋都到了我的手里。 我一边挑选着吃哪块好，一边问道。 “老师，我有机会吃到你的喜糖吗？”正在整理试卷的他停住了动作，见他没回应，我自顾自说着，“老师，你选喜糖的时候一定要中和，巧克力放一些，奶糖放一些，最好能放点小饼干薯片什么的，这样就完美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5. 同学问我，去单远办公室干什么，我说，去看守护甜心。 这是真的，我第一次在他的办公位打开视频时，他轻挑眉，说“就看这个？” 我说，这可是我的童年，老师你没看过吗？ 他拉过椅子，坐在边上，说“看过，不过那是大学那会的事了。” “我的童年可是数码暴龙，蜡笔小新这些动画片。” “诶这个我看过！皮卡丘！”我回应。 “哎，不是。”他扶额无奈笑着。 6. 也许是因为去的次数太多了，某次单远见我来了，竟然不让我碰电脑，还要赶我走。 他说，“你说说看，要是你mama知道你天天来我这玩电脑，她怎么想？” 我拉过椅子，随手从边上抽出一张A4白纸，在上面涂画。 “她才不会怎么想，她对我的要求已经是活着就行了。” 7. 跟他熟识后，我也不再喊他老师。会喊他小远，远哥，有时候会直接喊他的全名单远。 刚开始他会说我不礼貌，纠正我喊老师。后来喊得次数多了，他也无所谓了。他总是以微笑待人，我几乎看不到他脸上的其他表情。 有一次我喊他宝贝，他的表情可精彩了。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小狗一样，他指着自己，问我，“宝贝？我吗？” 我见他有些生气，便急忙改口喊他老师。 但有些时候还是会趁他不注意时喊一喊，因为逗他真的很有趣。 有一次我准备去学校快递点拿快递，中途看见他也往那个方向去，我朝他喊道，“宝贝，你去帮我拿个快递呗。” “宝贝，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呀。” 不过后面就完完全全不让我喊了。 因为被其他学生举报了。 他们说单远泄题给我。 随便，单远从来都不给我开小灶。 他说我太垃圾了，没有必要， 8. 还是和往常一样，我来到单远的办公室，轻车熟路打开电脑。他端着水杯缓缓走来，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什么再不学习就考不上大学之类的话，都没有说。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有一些微妙，很不对劲。 我问他怎么了，单远指着我的衣兜问，“是什么时候开始吃药的？”、 “嗯？” “抑郁症，什么时候确诊的。” 单远成了这个学校第一个知道我生病的人。我问过他，什么时候发现我有苗头的。 他说，第一次读到我那张纸开始，就认为我情绪不对。 我说，看不出来吧，平时我笑的可开心了。 他问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班主任，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还不想成为班上第三个被劝退的学生。” 他说好，那就帮我瞒着。 单远成为了比我妈还关心我有没有吃药的人 后面再去他那里玩电脑，就算超时了他也不会多说。 9. 我以为吃药能控制住的，但一些烦琐的小事总能引起我的不对。 真的要疯了，整个学校就像困住我的牢笼一样。 等到自修课的课间我走到他的办公室时，我才感到一丝丝放松。 见到单远，我开口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先一步落下。 “单远，我想回家...” 他似乎被我吓到了，手忙脚乱从抽屉里翻出纸巾，他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说，“好好好，别哭别哭，哥哥在，先玩会电脑。” “不是哥哥，是叔叔！” “好好好，那就是叔叔。”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随手点开了一集蜡笔小新，嘱咐道：“我要去上你们班的晚自修，你就在这好好休息，等会记得把药吃了。” 说完他踩着上课铃又走了。 中间他又回来了一趟，他问我药吃了吗。 我摇摇头，说：“不想吃” 他轻声叹气，从外边的饮水机接来一杯水，盯着我把药吃下去。 上次开封的喜糖在我走后他一颗都没有吃，他从中间挑出一颗巧克力，递给我开口道，“你明天去找心理老师聊聊天吧，我帮你提前打好关系。” 我问他，我是不是给他带来麻烦了。 他说，他很担心我，所以才会更希望懂的人来帮我。 10. 之后，我们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主动开koujiao流。 有一次我有一道数学题没写出来，被叫到办公室问话，我拿着题站在一边，他看见了，便和我说：“去我那边写题吧。” 我：“数学题又不是坐坐就能写出来的东西。” 他挑眉，“你不坐你怎么知道。” 11. 某次吃完中饭， 外边下雨了，我撑开伞，正好看见站在教工食堂门口的单远， 哈哈 他竟然没带伞，我走近问他：“老师，要载你一程嘛。” 他什么都没回应，不过倒是主动走到了我的伞下。 单远比我高了许多，我把撑伞的手举高了些，雨滴落在伞上，顺着伞面滑落向下，滴在我的衣袖上。走得近后，我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我闭上了嘴，这一段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没有讲。 走到校园便利店前，单远便停下了脚步，他说：“送到这里就好了。” “这里离办公室也就二三分钟，不远啊。”我问要不要送他到底。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马上要打午休铃了，回宿舍别迟到。”他走出了伞、 我一个人撑着伞回宿舍。 走到半路，我突然回头。 他还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我离开的方向。 12. 太忙了，我都没有时间去找单远。 在一次放长假前，我进了单远的办公室，不知什么时候他换了办公室， 他埋在一堆堆作业本中，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只见是我，他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我走到办公桌边，坐在了桌上。 “老师，我今天生日。” 单远盯了我一会，叹了口气，说：“我点了外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哇塞，他竟然点的全是辣的。 我看着他拆外卖包装，不由得问道，“老师，是学校食堂不好吃吗？” “等你到天天吃一样的东西，一吃就是六年，你也会受不了的。”他直白回应着。 “老师你怎么不换个学校教书呢？” 单远敲了敲桌上贴着的“赚钱×3” 最后走之前，我说：“老师，你还没给我生日礼物。” 他愣在原地，没想到我还会找他提要求。 我上前一把抱住他，说：“算了，就这个吧” 他轻微抬了下手，怕怕我的脑袋：“就有这一次，没有下次哦。” 我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闭上眼睛，说：“嗯，没有下次。” “老师，我高考不选择政治了。” 13. 我把考试科目从政治改成了生物。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那么差的成绩，并且离高考还有一年。 换成什么选科都没有差别。 我只是，不想看见单远了。 以后只要是轮到我的班级上政治课，我就去其他班级上生物课，或者去空教室自习。 很长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碰见单远。 虽然学校很小，只要我藏的好。 也不会有人发现我。 同理，他也不会发现的。 14. 高考结束后，我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被父母催着报名了学车，每天早上都在做思想挣扎 到底要不要去练车，很痛苦。 突然，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单远， “在做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单远从来不主动给我发消息，便回了个？ 对面马上发来了一条语音， “刚刚午休时做了个梦，梦见我给你发了消息。” 然后呢？我打字回复。 “所以就来给你发消息了。” 我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最新一条是从酒店发出的窗外风景照。 “还在改高考试卷？”我问他 “快了，后天就可以回来了。” 我咬着嘴唇，非常犹豫，那句邀请删了打，打了删。 还是敲着键盘发出了，“老师，我们班下周有个毕业酒席，你来吗？” 见对面不回复，我马上打出补充，“我们班的其他任课老师都会来。” 过了许久，他发了个好。 15. 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人齐的聚会了。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有些喝大的男同学抢过舞台上的话筒。 尽情放声高歌，丝毫没注意自己跑调了。 我跟着宿友一起去教师桌敬酒，我端着罐装可乐，在圆桌的另一端看见了单远。 他还是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我一个个老师轮着敬酒，说着祝福话。 终于，我走到了单远面前。 “老师，祝你以后暴富，赚很多很多的钱。” 这句祝福是真心的，只是还有一句，我说不出来。 “好，那我祝你，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他端起桌上的饮料，轻碰我手上的可乐。 “单老师，你这样不行，今天可是庆祝席，你怎么能不喝酒！” 旁边的政治课代表拿来罐装啤酒，直接开口塞到单远手里。 单远笑着说自己酒精过敏，刚刚喝过一些，真的不能再喝了。 “没事老师，我们这有解酒药，真不行你倒下了，我们也会把你扛回去的。” 来凑热闹的人围在单远身边，单远笑笑。 气氛烘托到这，再不喝说不过去了。 他举起啤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