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篇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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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牙坡上,长辞亭边,日色渐昏,yin雨霏霏。 胡杰扶着皇甫晏离开了长辞亭,迈进了飘摇无定的秋雨之中,身后皇甫突然喊着问了一句,“您觉得死亡是什么呢?” 皇甫晏停下脚步,愣了半晌,才道,“是消失吧。”皇甫晏转身看向亭中的人,“人死如灯灭,如这雨落入这地,消失不见。” 皇甫唇边发颤,“我觉得,死亡是自由。人若死了,便挣脱了人世间的一切束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皇甫晏听了,欣然而笑,“你说的也很对。” 皇甫晏看着那张越发熟悉的面容,突然悲从中来,“你此去临洮,一路珍重。”说完便同胡杰匆匆离开了。 皇甫软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只是断断续续的喊着“阿翁”,冯权心中郁结,只是抱住了皇甫的身子,由着他哭。 “阿睿……”皇甫抓着冯权的衣袖,声泪俱下,“我现在觉得,死亡是解脱,是解脱……书里写生不如死,我现在,就觉得,生不如死……” 冯权知他心中苦闷,却也见不得他这般消极自弃,“你觉得生不如死了,你若想着死了,不如就带着我一起吧。” “阿睿……” “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若是觉得生不如死,我们便一起死吧。” “阿睿……” “皇甫长喻,你记住我今日的话,你若是死了,我便同你一起死。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冯权的话太过认真了,皇甫虽还在簇簇的掉着眼泪,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冯权即便生着气,可见皇甫这般可怜的模样,又忍不住心头发酸,将人抱着,皇甫伏在他肩头不住地呜咽。 真是要把人心肠都给哭断了…… 皇甫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好受很多,望着祖坟的方向,心中的念头,千回百转。 他以后还会回襄武来,可冯权不会的。他此番跟着冯权去临洮,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不可能一辈子缠着冯权,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依靠冯权…… “不哭了?”冯权听着耳边的抽泣声也停了,轻声问着,皇甫点头,有些赧然。 冯权叹气,擦了擦皇甫还挂在脸上没有掉下去的泪珠,哄着,“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阿睿,”皇甫拽住了正欲起身的冯权,“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人?冯权正奇怪要见什么人,皇甫突然爬起来,将蓑衣给他穿好,拉着他往皇甫氏的祖坟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地上又泥泞着,四处都是水洼,冯权都看不大清楚,皇甫却是熟门熟路地牵着他一路上绕来绕去,行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二人来到了一处坟墓前,皇甫毫不在意坟前的泥水,径自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放在了坟前。 “什么?”冯权蹲了下来,指着油纸包问他。 “青梅干,阿翁说阿母生前最爱吃这个,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的。”皇甫笑着,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冯权这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皇甫母亲的坟,便一同跪了下来,离得近了,冯权依稀能瞧见碑上刻的字。 皇甫云氏荣娘之墓。 夫晏立之。 “原来你阿母姓云……” “嗯。阿翁思念阿母,所以将阿母的姓氏给了我做表字。”皇甫伸手抹了一把碑上的雨水,“阿母,云儿来看你了,云儿马上就要离开襄武了,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皇甫看了一眼身侧的冯权,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阿母,这是阿睿,是云儿的救命恩人,我带他来看你。” 阿母,这是云儿喜欢的人,虽然我们此生有缘无份,但云儿想着,还是该带他来看看你的。 “晚辈冯权,见过伯母。”冯权对着墓碑行了一礼。“阿云很好,以后也会很好的,您不必担心,到了临洮晚辈也会照顾他的。” 皇甫看着冯权,眼底笑意更深,转而望向墓碑。 阿母,阿睿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平安喜乐的吧。 云儿以后大概埋不进青牙坡,也不知会葬身何处,但到了阴间,云儿会去找您和阿翁的,那时,我们便可以在一处了。 到那时,可不许不认得云儿了。 待两人回到住处时,已经夜深了,差一刻城门便要关了,皇甫唏嘘了一路,直把冯权嘟囔的烦了。 “阿翁说,他若是过世了,是要同阿母葬在一起的。”皇甫头上裹着葛巾,趴在浴桶边上,一边唠叨着,一边欣赏着冯权在屏风后穿衣的身姿,整个人都红扑扑的,左右也是在浴桶里泡着,瞧着红也很正常吧……“阿睿,你的父母也是葬在一起的么?” “是。”冯权应了一声。“也是葬在冯家的祖坟里。” 皇甫抿嘴,“阿睿,你以后也会葬进祖坟吧。” “不然还能葬到哪里去。”冯权笑着。 “那你,会和谁葬在一起啊?”皇甫问着,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捂住了心口。 “按说应该是和妻子葬在一处吧。”冯权说着,将身上的衣服系好。 “说的也是啊。”皇甫没心没肺的哈哈两声。 冯权隔着屏风拿了葛巾扔他,“快出来,我去做些吃的。” “我要吃汤饼!”皇甫吵嚷着。 “好好,给你做。”冯权好脾气的应和着,出了浴室朝厨房走去。 皇甫抓着冯权扔过来的葛巾,愣了一会儿,又趴在浴桶上呆呆地看着屏风。 阿睿是应该和妻子葬在一起的啊……可他为什么会觉得很不甘心呢…… 其实,只要离开了襄武,他也可以去别处的…… 可以不去临洮的…… 他也不该去临洮的,那里是阿睿的家,不是他的,可是,他又没有家了…… 所以该去哪儿呢? “去哪儿呢?”皇甫自言自语着,可惜浴室空荡荡的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皇甫吃着汤饼,又想起了浴室里的事,低头看着碗,他如果不去临洮了,以后都吃不到阿睿做的饭了吧。“阿睿,你在家里也做饭么?” 冯权摇头,顺手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家中自有厨娘管这些,快吃。” 皇甫笑着点头,心中有些小得意,那就是只有他吃过阿睿做的饭了,真是荣幸啊…… “嗯……”皇甫觉得还是应该和冯权说一说这件事,“阿睿,你是两日后走吧。” “是,你有什么需要的,这几日便去置备些,银钱不够使了去铺子里支些便可。” “我,我觉得,要不然,我就不用跟着去临洮了吧。”皇甫说,咧嘴笑着,“你看,我现在一个人也没事干,就,可以到处去走走了。” 冯权听着,眸色一暗,勉强笑了一下,“你不想去临洮,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啊,还,还没想好来着。”皇甫傻乐着。“就,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冯权只觉心里堵得慌,面前的满桌菜瞧着也没了胃口,干巴巴地开口敷衍着,“行吧,我明日叫张伯再备一辆车,你去买些想要的东西。”冯权突觉得此处闷得慌,倏地站了起来,“我,我去看看汤怎么样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皇甫看向了案桌正中央摆着的汤锅,笑脸也垮了下来。 厨房根本就没有在炖汤了…… “我没有想要的。”皇甫闷闷地喃着,“我想要的,都不是我的了。” 皇甫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看着桌上的菜有些丧气,他吃不完啊,能不能带走啊。 冯权走到了厨房,才记起来汤一早就炖好了,已经端上桌了。冯权自嘲地一笑,看来人真的不能扯谎,不过瞬间就会被揭穿了。 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么?他总想着为皇甫做决定,却没有问过皇甫自己的打算。 临洮是他的家,让失去了家的皇甫住进去,皇甫会怎么想呢?岂不是故意揭人伤疤…… 原来皇甫不大想去临洮,可笑他还满心欢喜的准备着,都想好了回了临洮,让皇甫住在他书房旁边的厢房里…… 可是,皇甫到底想去哪儿呢?皇甫这人太单纯,对人也不设防,若是被骗了可如何是好,他一个人若是在外面出了事可怎么办?他怕是也没有离开过襄武的边界,孤身在外吃穿用度岂能同在家中相比,皇甫又是个惯常金贵的,身上若带的钱不够,岂不是会受苦受累,他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哪里晓得外面诸事的厉害。 皇甫若是钱花完了,又去哪里拿呢?自己赚钱么?皇甫这样没有一技傍身的,如何在外面生存呢……可钱带的多了被偷被抢了又该怎么办…… 冯权想着皇甫可能会遇到的种种状况,一时间心乱如麻。 这个教人不省心的祸害…… 皇甫吃了个圆滚滚,在床上躺尸,撑到走不动了,冯权回了房间便瞧见这一幕,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这是做什么?怎得吃这么多,也不怕胃里难受。” “那么多菜,不吃太可惜了。”皇甫有气无力的张嘴回话,冯权无奈。 “有什么好可惜的,你想吃我给你做就是了。”冯权笑着,轻轻抚着皇甫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扑哧一乐。 皇甫却是不以为意,天知道他还能吃几顿呢…… “阿睿,你喜欢什么呀?”皇甫问道。 冯权思索着,却是摇头,他也着实没有什么喜欢的。 皇甫不免遗憾地咂舌,可惜,他还想带个阿睿喜欢的东西在身边留个念想呢……